紫烟阁。书房。日间。
君怜与朱雀一起弄茶。朱雀仍旧玉冠素袍,是半副男儿装扮。君怜知她固执,日常居家的场合,也就不再劝说。
屋内只有她们两个人,连跟随君怜而来的廷献也被打发到外面去了。这是朱雀的主意。
君贵还师之后,君怜变得忙碌,不仅要管理后宫,还需时常帮助君贵处理前朝的军政大事。所以君怜到紫烟阁来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很多。朱雀独居寂寞,除了观音也鲜有访客,虽不免盼着君怜来相伴一二,却又不肯主动到中宫去探望。
矜持是容易的,坚守是困难的。日子一天天熬下来,她的心气已渐有干枯之势。好在南郊猎场一天的跑马射箭及时纾解了她的郁闷,一连两三天,她都能够平心静气地读书与抄写,不那么心烦意乱了。
今日难得君怜来访,朱雀一时兴起,便决意亲自侍弄茶事、香事与花事,与君怜一同缓缓消磨掉这后晌的金兰光阴,就如同不太遥远的从前那样。
候水的时候,君怜问朱雀这几日在做什么。朱雀说,在重温《世说新语》。君怜笑道:“重温到哪一节了?”朱雀看她一眼,淡淡道:“任诞。”
“任诞?”“嗯,其中阮籍与嫂子告别那一段。”
君怜默然。打小她就知道,“任诞”是《世说新语》里最为朱雀所喜爱的章节,记录的全是魏晋之际名士们放任不羁的言行。朱雀所说的阮籍故事很简单:他嫂子有一次要回娘家去,阮籍专门跟她告别。因《曲礼》有云“叔嫂不通问”,当时的人们知道此事后,全都笑话他。
不过,朱雀的重点根本不在阮籍和他嫂子这档子事,朱雀的重点在于阮籍回答别人嘲笑时的那句话:“礼岂为我辈设也?”
对此,君怜心知肚明。
君怜看着朱雀,掂量着,最终决定不接她的下茬。朱雀自己倒一笑。
茶行过三道,两人放下琉璃杯盏。
朱雀从壁龛旁拿过一只扁扁的银匣子递给君怜。君怜打开来看,是一匣微带粉色的香粉,其香气极淡,非将鼻尖凑过去才闻得到。
“这是什么香?”
“是我采集了院中那些嘉州海棠制成的,我管它叫‘嘉香’。”
“‘嘉香’,好名字!香气也雅致。”君怜笑道。
“一个春天,满院子的嘉州海棠,我亲自挑取、炼制,总共就得了这么一匣子。你若喜欢,就分走一半吧。”
君怜欢喜道:“好呀。……诶,其实宫苑中别处还有不少嘉州海棠,早知道你在制这种‘嘉香’,就都取了来,又有何妨?”
朱雀鼻子里一笑:“何必制那么多?况且,我也懒怠出门取去。”
君怜见她神色疏慵,知她心绪不畅,便也不再招惹她,默默掂起香匣来嗅。良久,想起一事,随口笑问:“承璋呢?我适才入阁子,似乎没瞧见他。”
朱雀漫不经心道:“他呀?我也不知道。倘若你没瞧见,那就是没在阁子里呗。”
“嗯。”君怜不动声色点点头,“……想来是不在了。……朱雀,你还是应该管管承璋的。”
“管他干嘛呀?他不是挺好的么?”
君怜耐心道:“宫里人这么多,若都像他这样,去哪儿了连主子也不知道,谁还遵守规矩?我刚刚革新了宫规,正着人教习背诵呢。他是咱们自家带来的人,总得先替我撑住场面吧?”
朱雀闻言,细细打量君怜片刻,叹了口气:“君怜,我知道做圣人是件很辛苦的事。倘若累了,你可以随时到我这里来叙叙,或许可以稍有纾解。”
君怜笑道:“既然体谅我辛苦,何不帮帮我、让我松快松快呢?”
朱雀撇嘴道:“我可没看出来我有什么能够帮到你的地方。”
君怜从怀中取出一个海棠文鸟五彩锦囊放在案几上,推到朱雀面前:“你可以帮我的,看看这个。”
朱雀好奇地拿过锦囊,入手沉甸甸颇有些分量。将所装之物取出来看,原来是一枚比巴掌略小、比手指略厚的圭形镶金玉牌,玉牌两侧从肩脊至下端浮雕着一对金雀,牌身正反面中央都镶有镌了字的金版,牌头缀着一把火红的流苏。
朱雀细看牌身金版上的镌文,只见正面是一溜四个秦篆大字:“司宫之令”,下面雕一个圆章“杜”字;翻过来,背面是两行小字:“总掌宫格,统领内事,裁判法度,戒令纠违”,下面又有“大周显德元年敕造”字样。
朱雀放下牙牌,面无表情:“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
“司宫令,”君怜镇定地微笑道,“这是我和君贵特意为你所设的位置,好和我一起管理内廷。……朱雀,看在我每日辛苦操劳的面上,你就出来帮帮我,好不好?”
朱雀沉下脸道:“君怜,你明明知道我不爱受这拘束。”
“知道。我不是拘束你,是让你拘束别人。”
“我也不爱拘束别人。”
“……你不必管太多事,只是遇到我忙不过来的时候,临时帮个忙就可以。”
“君怜,你手下能做这件事的人一大把,何必非要我帮你?”
“……你最合适呀。”
“我不合适。我不喜欢这些俗务。”
“……难道你就乐意成天闷在这阁子里么?”
“闷在阁子里也挺好的-至少,比去给你做这个什么司宫令强。”
“……你若不乐意管事,不管也行,有这个名分就够了。”
朱雀一愣,不由失笑道:“既然不管事,要这个名分做什么?何必多此一举?”
君怜忍耐地抿起了嘴。朱雀太任性了,全然不体察自己待她的一番苦心。-不,不,朱雀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也许是自己失策,有些操之过急了。
朱雀看出君怜不悦,却不肯退缩,理直气壮道:“怎么了?你突如其来给我派个我不喜欢的活儿,还不许我拒绝么?”
君怜和婉地解释道:“……我只是不愿意你老闷在阁子里。你看看你现在,都憋闷到懒怠出门、懒怠与旁人说话了!”
朱雀哼了一声:“你想我出去走动,那还不简单?”
君怜起了警惕心,默默瞪着她。
朱雀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屑地一笑:“……宫里不是有玉虚观么?你跟你家君贵说说,放我到那里去修道如何?你们再召一批女冠入内来,日日与我一同诵经打坐。这样,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与旁人说话了。”
君怜不语,眼眶渐渐湿润。
朱雀明明知道自己素来不赞成她出家修道,却偏偏挑出这个话茬来,难道她是在刻意刺伤自己,以此报复自己将她拖入了宫禁的深渊?
好端端的晌后金兰时光,好端端的一腔良愿,为何局面竟突然走到了失控的边缘?君怜没想到会与朱雀认真龃龉起来。
她站起身,勉力忍耐着心中的恼怒:“玉虚观荒废已久,你就不必想了。中宫事杂,我先回去,得闲再来瞧你。”
朱雀乜斜着她:“就知道你舍不得把玉虚观给我!”
君怜拂袖出门,到门口停步,也不回头,沉声道:“朱雀,谢谢你为我点的茶。”
“不谢。”朱雀得胜不饶人,冲着她的背影大声回答道。
帘晃影动,脚步声远。书房中一时又恢复了沉寂。
朱雀收敛了适才在君怜跟前的气焰,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日影。良久,忽然趴到桌案上,深深埋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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