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六.皇建禅院
坤宁宫。夜。
皇帝夫妇躺在榻上叙谈,话题围绕着日间郊猎的事。
议过了史德统路谒所揭发的禁军苛敛圈地之弊,君贵想起了重进的古怪。
“……我与抱一跑马那会儿,李三哥在做什么?没去活动活动?”
“没有啊。三哥只管领着训哥儿玩,瑽儿也去找他们闹了一回。怎么了?”
“三哥是个闲不住的人,素日没事时,自己还带着从人飞鹰走狗的,今日如此沉着,你不觉得,有些不寻常么?”
“哥哥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蹊跷了。”君怜沉吟道,“莫不是他有了什么心事?”
“问题是,他能有什么心事呢?他已经是侍卫亲军的马步军都帅了,地地道道的禁军第一人,手握万千军士生杀予夺的重权。我对他,又一向十分倚重。抱一年资比不上他,各式荣衔爵位,都是跟在他后头而比他下一等的。……就算我最近重用的赵匡胤是抱一的人,没用他的人,可是,凭自己的意思任免提拔大臣是为君的根本,他就算肚子里不乐意,却是绝不敢摆到明面上来让我发现的。”
“……那么,哥哥近来打赏,会有什么让人误会为不公允之处么?”
“近来我赏过不少下面的人,倒还真没有打赏他们。他和抱一,高平战后就曾原地升职一次,打从晋阳返京后,又升职了一次。目今他是都帅兼宋州节度使,加同平章事;抱一是殿帅兼滑州节度使,加检校太傅,鹭娘还进封了晋国长公主……”
说到这里,君贵蓦然惊觉。君怜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无语地看着他。
都是皇亲,都是自己的臂膀肱股,抱一因妻子之故由寿安公主驸马都尉进位晋国长公主驸马都尉,在皇家身份上又上了一个台阶,但是,重进却于此一无所获。
鸟重其羽,人重其名。
这是个巨大的漏洞,是又一个发生在肘腋间的情感之结,他们俩竟然全都疏略至此!
君贵坐起身来。“是我粗忽了。爹曾经说过,当初如果没有四姑,他和二叔、三叔根本不可能逃出顺州的兵祸,苟全性命。……如今我光是进封了鹭娘,却忽略了过世的四姑,难怪三哥心里不痛快。”
君怜亦随之起身,轻抚着他的后背:“是我的疏漏。哥哥在外朝日理万机,这样的事情,原该我替哥哥想着才对。哥哥继位之后,姑母封号随之迁转,原本是理所当然之事。李三哥事母至孝,母亲的名分不正,他自然心中难安。……哥哥也不用多虑,明日赶紧替他补上,也就是了。”
宫禁无小事,皇家无小事。饶是两人心思细致如丝,仍旧百密一疏。
他们默然。前有近卫的委屈,后有重将的不满,肘腋不安,何以安社稷?心腹不平,何以平天下?天子的重担,真不是那么好扛的。
环绕着御榻的氛围一时变得凝重了。
不日,天子诏下。追封皇姑故福庆长公主为燕国大长公主,厚赉其子孙。
李重进从内班院都知王景通手中接过诏令,热泪汩汩无声。
与此同时,另一道加恩诏令也下达到了西京洛阳:皇帝元舅、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吏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柴守礼,加金紫光禄大夫;故舅母王氏追赠中山郡夫人。
柴守礼是君贵的生父,王氏是君贵的生母。自从七岁过继给郭威之后,君贵便以舅舅、舅母称呼他们。王氏在郭威建鼎前便已去世,柴守礼倒是身板硬朗,健康没有大碍。建鼎后,郭威以后族(皇后柴氏的亲族)加封柴守礼为银青光禄大夫,将他从邢州挪到西京洛阳做官。后来,又加封他为检校吏部尚书,兼御史大夫。
君贵戎马倥偬,与亲生父母一向没有太多往来。尤其备位东宫期间,为避免惹动外间物议,愈发谨言慎行,很少与柴家互通消息。当然,逢年过节,互相间遣人馈赠佳物、致意问候还是有的。君贵继位后,自己家族中亲长除了生父已尽数逝去,君贵自然对生父更添了一丝牵挂之情。但他却不便骤然加恩,因为,他必须杜绝泱泱众人之口,防止外间胡乱猜测。
直至今日,皇家亲族中,皇妹、皇姑均已获得进封,此时再加恩于皇舅、追封皇舅母,就显得顺理成章、再无不妥了。在君怜的提醒下,这一加封得以果断施行。
柴守礼在洛阳接旨,心下大慰,当日便筵设柴府。城中新朋旧交齐聚一堂,推杯换盏、猜拳行令,恭贺皇舅身加金紫、富贵又上一层楼。
紧跟着这道堂皇的诏令抵达洛阳的,还有一道虽不起眼却足够分量的人事任命:以邺中人颉跌氏管勾京洛税院事务。洛阳官场中,谁也不知道这位颉跌氏的来历,只隐约打探到他是官家钦点的,如此而已。颉跌氏据说从来没有做过官,可是在经济上却是一把好手。他到任一个月之后,西京税院的所有人就再也不敢小觑他的才干了。
京师。大内。御池边。日间。
君怜与朱雀在凉亭中赶围棋。观音与训哥儿在宫人的带领在附近玩耍。亭中侍从只剩了承璋和莲叶,别的人,连坤宁宫的在内,都被朱雀支使着替她寻草药去了。
一个身影远远走来,至凉亭外立定,稍停,礼道:“见过皇后殿下,见过令主。”承璋“咦”了一声。
君怜闻声转过头,目光一瞬,欣然道:“廷献,这么快就回来了?”廷献笑道:“是。”朱雀以手指拈着枚黑子,一面放在自己颊边摩挲,一面笑道:“这一趟出去还不到半个月呢,依我说,你何妨在外面多玩些时日?这么急着赶回来干嘛?”
廷献笑道:“卑职是出去办事,岂敢贪玩?令主说笑了。”
“平身吧。”君怜向廷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回殿下,王爷那边,臣已将殿下的话如数转达。王爷说,请殿下放心,他会立即安排,务令周全。”
“嗯。别的呢?”
“当日青州大慈悲寺的方丈清兴法师,如今已经驻锡于沧州开元寺。臣以香客身份拜庙,亲眼见到他面色从容、嗓音清亮,健康如昔。臣又从旁打听,人人皆称颂法师和蔼慈悲,是目今难得的高僧大德。”
“那太好了!我可算找到个合适的人了!”君怜欣喜道。
朱雀偏着头看她,奇道:“你找个大和尚做什么用?难不成你竟要在皇宫里拜师修起道来?”她又转向廷献,“既然如此,陈高班,索性劳你再替我走一趟,也去什么大山里寻个老道来,为我指点迷津好了……”
君怜一拍朱雀的手背,嗔道:“我们说正事呢,你又来胡搅?-廷献,别理她。”
廷献与承璋会心莞尔。一霎时,他们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光。两个姐儿有一句没一句地斗嘴,他们俩,陪在一旁,偷偷发笑。
“那你倒是说说,要给这大和尚派个什么用场?”朱雀追问道。
“晋王府旧宅要改造成皇建禅院,我得替禅院找个妥当的住持啊。”君怜道,“你知道的,近世僧众,多有迫于生计而出家者,心志不坚,菩提难证,岂足承担大任?皇建禅院寄托着皇家福祉,非得有高僧大德主持局面不可。这位清兴法师,昔年廷献曾听他讲过经,颇受教化,现下廷献又打听到了他现状颇佳,是以我想将他举荐给官家。”
朱雀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倘若下次再有这种出门寻人的活计,就请圣人委派给臣妾吧。臣妾虽不才,出门逛逛倒是在行的。”
君怜懒得理她,不屑地翻个白眼。这是一个圣人只在家内人面前才会出现的表情,这个可爱而亲切的表情让廷献和承璋相视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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