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御池边。凉亭内。日间。
正是人间四月天,日光如媚,草长莺飞。紫苑兰场之中,瀑流回响,山石应声,远观有早荷叶卷,近看则长杨影舒。君怜与朱雀对坐在凉亭中,面前分别敷设了琴案。“三辰”与“九烛”静陈于琴案之上,琴身古漆发出柔和暗淡的光芒,根根丝弦仍旧微微震荡。
朱雀新近命教坊使找了个司琴的女乐来,教自己习熟了《潇湘》。今日她忽起兴致,便率众携琴过坤宁宫,要当面弹奏给君怜听。君怜一见之下也来了兴致,索性命宫人将自己的“三辰”一并捧了,携儿将女,同到御池旁抚琴为乐。
一曲抚罢,众人尽皆静默。片刻,君怜颔首道:“七丝细弦,一川逝水,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没想到你短短时间便尽得其妙,好!”
朱雀淡淡一笑:“我于琴艺上毕竟有限,并不总能有如此表现。”
一时侍从们上来撤去瑶琴,进奉新茶。君怜命人将正在池边喂鱼的皇女观音带回来。本月初四,观音虚岁刚刚满了四岁,君怜认为,可以让她稍微见识一下茶事了。
观音不情不愿地被东方氏抱回来,嘴里只管嘟囔:“喂鱼!我要喂鱼!”廷献忙上前去迎着,牵了她的手道:“小观音,咱们来做一件比喂鱼更好玩的事情,好不好?”
观音闻言大感兴趣,忙点头道:“好。”
廷献引观音到凉亭侧的风炉架子边,示意东方氏留心护卫,又对观音耐心解释道:“少时臣要用这个瓶子烧水,给小观音点一盏香香的茶来吃。小观音将手背在身后,在一旁看着就好了,千万不要伸手,好么?倘若伸手的话,臣就不敢让小观音在旁边呆着了。”观音点头,果然将双手背在身后,认真观瞧起来。
不多时,淡淡的茶香在亭间袅起。
廷献将新点好的一盏淡茶放到观音嘴边,教她微微抿一口。观音如言尝试,皱着眉头感受良久,方吧嗒着嘴,露出了微笑。
“茶好吃么,小观音?”“嗯,好吃!”“臣就知道,咱们的小观音果然是个大大的雅人!”“雅人是什么?”“呃……”……
君怜与朱雀相视而笑。
亭中众人正得其韵,亭外曲径不远处一阵致礼之声。君怜将眼向外一张,站起身来。
君贵负着手,微蹙着眉慢慢走来。君怜率众人致了便礼,迎上前笑道:“官家这是怎么了?满脑门子的官司!”
君贵尚未答话,观音早欢叫着扑到他怀里:“爹爹!爹爹!”君贵一把将闺女抱起来,团团兜在怀中,眉头立时便舒展开了。
“也没什么,听到几个令人不快的消息。”君贵回答着,坐到君怜身旁的杌凳上。
君怜向亭内众侍从稍稍示意,众人致礼而退。朱雀见状,便说道:“我去池边转转。”
“榷娘不必回避,留下听听吧。”君贵道,“也不是什么机密大事。”
朱雀并没有兴趣听他的国家大事,可是他既然发了话,自己也不便就走,只得点点头,依旧坐回原位。
君贵看向君怜:“你可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麟州火山王杨弘信?他在我征高平那阵子舍弃刘崇投奔了我,可是改效过来没多久,就在我攻打晋阳期间过世了。”
“记得。”君怜道,“哥哥回来后提过好几次呢。他的长子杨重贵在晋阳刘氏那里效命,所以麟州刺史的位子传给了他的次子杨重训,对不对?”
“对。”君贵蹙眉道,“今日得到奏报,这小子不知为何,又改投回晋阳了。”
目下大周与河东的力量对比,便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有多么悬殊。麟州次子的这个举动,超出了人们能够正常理解的范围。
“我待他不薄啊:年节时赐给他的赏赉,比与他同等级的州郡都丰厚;西羌骚扰其州境时,又命邻近的府州折氏支援他粮草兵马。真不知道河东新上台那刘承钧有什么好,竟值得那小子为了他反我的水!……莫不是我有什么事没做好,有失人心,教他瞧不过眼了?”
君怜笑了起来:“哥哥这说的是什么话!哥哥为了做个好皇帝,间天儿的,求贤诏、求谏诏下个不停,每日又对着《贞观政要》自己查阙补漏,比夫子‘一日三省吾身’还要再多三省!当皇帝当到这个地步,还待如何呢?快别为了个小小麟州就妄自菲薄了。”
朱雀也听得笑了起来:“……麟州么?我倒是听师父提到过。”
“嗯?”君贵与君怜尽皆好奇起来,“高师父说了什么?”
“我师父说,麟州、府州一带深山中,隐藏着好些个得道的高人呢。”
君贵一听得道高人云云,愈发来了兴趣:“什么高人?有什么事迹?”
“我师父知道得也不详。我就记得师父提到过一个白眉仙长,说是一般世人都没听说过他的名号,实际上本事却很大,会一些奇术。-诶,别问我是什么奇术,我师父都不知道,也是道听途说而已。”
君贵沉吟片刻,鼻子里笑了一下:“既是道听途说,只怕也当不得真了。如今见于世面的什么奇术仙法,我看多半是哗众取宠、骗人财货的。你们没听说前几日在大相国寺门口烧臂炼指的那档子事么?”
“我们幽居深宫,上哪里听说这等奇闻去?”君怜揶揄道,“哥哥还是快些告诉我们的好。”
“哦,我倒忘了跟你说。”君贵摇摇头,看了看怀里的观音,就手拿个茶筅塞给她玩,吸引开她的注意,方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有个不知哪里来的什么僧人,号称得了异传,能够金刚护体,跑到大相国寺外面拉了个场子,点起一盏灯,把自己的胳膊手指放到火上去烧。众人一看果然没烧坏,便当做菩萨真神,当场拜个不停,手里有什么都捐给了他,求他摩顶赐福……”
君怜听了,蹙起眉头,默然不语。
朱雀奇道:“民间的这种热闹事,官家如何知道得如此生动详细?”
“嘿,他跑到大相国寺门口叫板,大相国寺的方丈澄楚和尚是什么人,能答应么?念在同为释门中人,也没当场戳穿他预先在手指、胳膊上涂了特殊药膏的把戏,只是遣人轰走了事。没想到,那人因大相国寺门口人密,生意好做,一连几日仍带了弟子去那里出摊,聚得信徒越来越多。澄楚方丈不干了,告到鸿胪寺。鸿胪寺因释道之事难缠,人又堆在那里不散,便径入内廷来求对请旨。我细问了他事情经过,是以知道了当日的情形。”
这当儿君怜淡淡道:“如今佛门难得清净,这种拿佛法当买卖之事,不说也罢……哥哥是如何处置此事的?”
“如何处置?”君贵道,“我命韩令坤带了一队人马,直接将他们抓到刑部交给王朴了。王朴现下不是在比部任郎中么,这事合该他管。”比部是刑部下辖四司之一,君贵由晋王继位为君后,王朴便由开封府推官迁至中央,出任此职。君贵知道王朴一向不喜欢怪力乱神,尤其痛恨有人打着教门的旗帜坑蒙拐骗。将这些人交到王朴手里,就已经表明了君贵自己对此事的态度。
君怜沉吟良久,终究既没有对此表示赞成,也没有表示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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