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227. 六宫始敷 1
作者:严优      更新:2020-03-01 02:28      字数:3117

坤宁宫。坤宁殿偏殿。日间。

君怜坐在窗前圈椅上沉思。身旁几案上,是当年廷献替她手抄的《佛说无量寿经》。

“无量寿佛……诸佛光明所不能及,或照百佛世界,或千佛世界,取要言之,乃照东方恒沙佛刹,南西北方,四维上下,亦复如是……”

光明,是一种巨大的安慰。

莲叶轻轻入内,禀报陈留县君远山、武都县君秋池奉召来到殿外求见。“宣。”君怜道。

远山与秋池入内,趋至君怜近前,如礼下拜问安。君怜笑道:“平身。”又向莲叶等侍从道:“搬过杌凳来,与两位娘子坐。”

这不同寻常的待遇和称呼,让远山、秋池相顾微微一愣,忙辞道:“臣妾不敢领座,圣人但有吩咐,请即降旨便是。”

“坐下吧,”君怜含笑道,“今后不必如此拘束了。”见两人仍旧迟疑,便向莲叶等人微微示意。莲叶等忙过来,将远山和秋池搀至杌凳前。两人只得告了罪,忐忑坐下。

“你们事奉官家,有多久了?”君怜温言问道。

“回圣人的话,臣妾是奉先帝杨淑妃派遣来事奉官家起居的,迄今十四年了。”远山恭谨答道。

“回圣人的话,臣妾是由先帝张贵妃所派遣,迄今九年了。”秋池亦恭谨答道。

“那么,你们的年纪是……?”

“回圣人,臣妾二十八岁。”远山道。“回圣人,臣妾二十六岁。”秋池道。

“嗯。”君怜颔首,斟酌片刻,又道,“这里没有外人,我要问你们一句话:之前,官家曾经……宠幸过你们么?”

两人闻言,尽皆将脸一红,垂目不语。

君怜观察着她们的反应,点头道:“不必说了,我明白了。”因又温言道,“你们尽心事奉官家多年,官家与我,都是感念的。如今官家从群臣所请,要增广宫闱,念你们多年勤谨服侍、任劳任怨的辛苦,决意将你们升为嫔御。”

远山与秋池站起身来,因为震惊,一时竟说不出话。

“今日我会下旨给宫苑使,尽速为你们拾掇出两处阁子来。你们的位份,待我与官家议定,也会下诏宣布。诏下之后,你们就是一阁之主了,一应侍从随员、服饰用度,自然遵制而行。……日后,望你们更加用心体候官家心意,加意服侍,务令圣躬康健,圣心舒展。”

远山、秋池热泪盈眶,忙跪地拜谢官家与圣人的恩德不已。

廷献从殿外入内,见状,默默侍立在侧。君怜看他一眼,向远山、秋池道:“好了,这是官家的美意,回去好好谢谢官家吧,倒不必如此谢我。”两人忙连声答应。

远山两人走后,君怜屏退了旁人,将廷献唤至身前。

“圣人?”廷献知她有命,便躬身问道。

“王朴家有个侄女,我要将她接进宫来。你替我……去查查她的底细。”沉吟片刻,君怜平静道。

“圣人!”廷献愕然道,“这种事自有别人去做,圣人何必自苦如此?”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君怜冷冷道。

“那日圣人从官家处回来,难过成了什么样子,臣是亲眼看见的。”廷献力劝道,“圣人性韧如竹,心慧似兰,臣原本不该多言,可是……可是圣人何苦勉强自己,亲自去做这种令人心伤神劳之事呢?”

君怜不由怒道:“此事我不去做,难道要让别人替我去做么?宠极则辱,难道我还要继续独擅天恩,为符氏满门招来灾祸么?或者依你的意思,我竟该关起门来,听凭别人将这里闹得乌烟瘴气的才是?”

廷献知她在迁怒,也不辩解,只垂目躬身,默然承受。

“……你今日就出宫去,想法子替我办这件事。”君怜见他不语,自己也觉过了头,便勉力平息着心头积郁的委屈与恼怒,和缓了辞色。

“臣听说……王朴家的侄女……有些任性骄纵……”廷献见她气平,又小声提醒道。

“你上哪儿听说的这种话?”君怜瞥他一眼。

“呃……中官之间,偶尔也传些道听途说的闲话……”廷献垂目道。

“廷献,你听着,”君怜正色道,“恩宠王朴家,是官家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不管好不好,他家的侄女,我们是要定了。是以,我让你去查,不是让你查出她有什么不好,就可以不让她入宫。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臣……明白。”

“我只要如实地了解她的状况,好的,不那么好的,都要,不可隐瞒。”

“臣明白。”

“不要捣鬼。”

廷献默然,额角有了一点微汗。“……臣不敢。”

“不敢就好。”

“那……臣告退。”廷献揖道。

君怜不答,凝视着他,半晌,叹了口气,声音忽然变得柔缓:“廷献,你是为了我,我心里都知道。”

廷献不语,一阵突如其来的难过让他的眼睛红了。

君怜轻轻道:“你去吧。”

东京城内。得胜桥侧。日间。

美禄正店是得胜桥附近最大的一间酒肆。其彩楼欢门上装饰着红蓝布匹,高高挑起的幌子上,绣着两个大字:“雅酒”。

此时,美禄正店的二楼单间雅座内,正有一个人坐在临窗的座位上,凭栏望着跨桥对面一个小巷口的方向。他身后侍立着的两个人,也无声望向同样的方向。店小二推开门进来,招呼一声“客官,罗汉汤来了恁哪”,将一窠子汤水送在饭桌上,然后向三个人的背影看一眼,摆出副见惯了怪客的模样扁扁嘴,又快速离开。

得胜桥上,人来人往。美禄楼下,车水马龙。

未几,雅间的门轻轻推开,两个人快速走入,又立即关上门。临窗的三人回过头来。这时看清坐着的那人一身淡雅的文士襕衫,戴着精致的黑色短翅幞头,二十六七岁年纪,神情平淡镇定,原来是陈廷献。在他身旁侍立的二人,自然便是他从宫中带出的黄门内品了。

进来的两人走至廷献跟前施礼。其中一人指着另一人向廷献道:“陈大官人,这便是小人的同乡徐二了。他有个妹子在王宅娘子跟前伺候,后来荐得他也到王宅里头做活计。王宅里大小事,大官人尽管问他,他都清楚得很。”廷献点头微笑,沉声道:“好,有劳你了,罗五哥。”

他身侧的一个内品便向那徐二道:“我们陈大官人因要与你家主人和娘子牵线做个好事,故此问你些相干的话,你不必顾虑,知道什么,尽管如实说与陈大官人知道,亏待不了你。”说着,他拿眼睛看向廷献。廷献点点头。内品便从怀中掏出一小块碎银子,交到罗五手中:“罗五哥,且出去吃钟酒。”

罗五惊喜地接过碎银,千恩万谢离开。内品又向怀中一摸,这回却摸出个一两的银锞子,端端放到了徐二的面前:“徐二哥,这是给你的。”

徐二瞠目结舌,片刻,方胆战心惊道:“陈……陈大官人,恁到底……到底想知道什么呀?”

廷献向两名内品使个眼色,两人会意,躬身一礼,快步走出雅间,关上了房门。廷献这才向徐二和蔼地一笑:“不必害怕,我绝没有加害你家主人的心。这个银锞子,一来是要你开口,二来却是要你闭嘴。开口,是说凡我所问你的话,望你知无不言,言不无尽;闭嘴,是希望今日之事,无论是你到这里来见过我,还是你我之间的问答,都不要教你家任何别人知道。好不好?”

“陈……陈大官人,小人对我家主人忠心耿耿……”徐二迟疑道。

“我知道。焉知我对你家主人又不是一番好意呢?”廷献笑道。

徐二不由闭了嘴,仔细打量这陈大官人气象。虽说一进来就看出他不是寻常人等,可是听了他这番话之后再仔细咂摸,更觉得他大有来头,其背后隐然藏着个大势力,似乎连他家主人、新除的开封府知事王朴都比不上。

徐二便将心一横,陪笑道:“小人明白了。大官人要问什么事?”

“你家主人宅内,是有个十七八岁的侄女儿么?”廷献含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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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美禄、正店、雅酒、彩楼欢门等,均见于北宋张择端所绘《清明上河图》,本书借来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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