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234. 太白万胜 2
作者:严优      更新:2020-03-01 02:28      字数:2749

就着这念头,君贵打算拿《太白万胜诀》测算一番,想想,又作罢了。对于天命,他的态度在笃信和怀疑之间游移。他总归是相信自己力量的时候更多些。

他屏退所有的侍从,在一侧的罗汉榻上躺了下来。罗汉榻上的瓷枕是御窑新制的,呈跪马状,马背上的锦袱有些薄了,坚硬地硌着他的脖颈。他将手垫在颈后,侧眼看着铜狻猊头上袅起的香烟。

铜狻猊,也是铜制的。

他想跟君怜商量一下铜佛的事。而且,佛门乱象丛生,如果要下手整顿,又不仅仅是销熔佛像那么简单,他需要与她充分探讨各种可能性;

此外,还要跟她念叨几句向训他们西攻秦凤的进展。王景已经从散关出兵了,战事在即,他虽然不怎么担心,但还是十分牵挂;

还要聊聊近期李三哥和抱一麾下禁军的训练事宜。军中蹴鞠赛赛出了几个马步尖子,很得他欢心,那日去禁军校场,自己一时兴起,还下场与他们玩耍了一番;

还要讨论一下罗城的扩建和旧城改造问题。王朴遣人去树立界线旗标时,不是没有遇到阻力的,老百姓中,有人将这种钦定扩城与打着官方旗号进行的田地兼并混为一谈了;

还要问问她对于制定一部大周刑法的想法。此事刑部呼吁已久了,他也知道各州郡县乡的判案标准不统一,而且普遍存在着冤狱,父亲在位时,就一直想整治,奈何时机却并不成熟,目下,此事似乎可以提上议事日程了;

还有,弘文馆那边就搜集古籍之事来请旨,他也想听听她的意思……

千头万绪。

想做个好皇帝,就得有精神去从容应付这千头万绪。以前有君怜陪着,他总是精神百倍的。他原本是个不畏艰难的人。

午膳时,君贵破天荒没有宣召任何人作陪,连观音和训哥儿也没叫来,就一个人闷闷地在后殿暖阁草草用了。膳后,他回到寝殿去歇午,又破天荒地一觉睡到了申初。桌上的奏表堆积如山,他忽然感到很累,没有心思去处理。到了晚膳时分,他遣王景通去坤宁宫,请圣人带着皇子皇女过来陪膳。

有观音和训哥儿的地方,就有笑闹声。两个孩儿好几天没有机会跟爹爹好好玩了,今日见爹爹似乎没有摆出那种急匆匆的辞色,便争相猴到君贵身上来索要自己正当应分的宠爱。君怜见状,忙轻声叫孩儿们下来,不可扰了爹爹清静。君贵连声说无妨,纵容两个孩儿挂在自己身上,左一口右一口由乳母喂饭。侍从们想帮忙又无从帮起,全部拿眼神请示圣人。君怜便摇摇头让他们退下,尽着君贵乱宠孩子。

晚膳毕,君怜起身告辞,带领孩儿们回坤宁宫去安歇。君贵也站起身,看着君怜殊无亲昵之意的脸,讪讪笑道:“那好……你们就先回去吧……”

他还有话想说,可是含在嘴里,憋在心里,欲言又止。

“臣妾告退,官家请早些安歇。”君怜简单一福,转身率领孩儿们和一众侍从离去。

君贵呆立原地,默然良久。

坤宁宫。后殿。夜。

君怜在灯下看《释氏六帖》,孩儿们在暖阁中各自睡熟了,她有了空闲。廷献、莲叶等人轻手轻脚在殿中照料庶务,不时为她送上一些茶水点心之类的东西。

殿外一阵次第致礼声,君怜从书上抬起头。帘栊摇晃,殿门开启,君贵迈步进来。

君怜并没有过多的惊讶,站起身远远一福,淡淡道:“官家来了。”君贵笑道:“嗯,给你送本书看。”他走近她,从怀中取出《太白万胜诀》递出:“这是以前抱一给我的书,原本早想着要给你看的,结果往我那里一放,倒忘了。今日翻书架想起,赶紧给你拿过来。”

君怜接过书,一笑:“多谢官家想着。这本书讲的是什么?”

“观日度月、推星望云,据说用来推演测算诸事的运机,是极准的。我想研究,又少有空闲,索性你先替我琢磨琢磨吧。”

“官家好兴致,”君怜道,“好,我替官家先看看。”

君贵走至榻边坐下,温言问道:“我来之前,你在做什么?”“也是看书。”“看的什么书?”“《释氏六帖》。”“哦,这书。你看到第几册了?也给我看看。”君怜便将折册书递给他。

君贵拿在手里翻了一翻,看了两页,放下经书叹了口气:“释门之事,殊为棘手。如今天下缺铜,民间商贸所需货币不足,我想将寺院里的铜佛像收了上来铸钱,你的意下如何?”

君怜惊讶地看着他:“官家想将那些铜佛像都销熔了?”

“对。不是全都销熔了,大部分吧。”

“如果这样做,势必会引起佛家僧团和众多在家居士、信徒的反对啊,这种后果,官家想不到么?”

“想得到。……但是无论如何,这事儿我一定要做。”

“佛门徒众人数广大,任何一地起来反对,势必会带动得别处也有样学样,最终,反对之声将连接成片。倘若有人再趁机作乱为祸,则难免会动摇国本。这种后果……”

“君怜,你多虑了。谁敢出头为祸?难道国朝养的禁军都是白吃饭的么?”

“对待僧道之事,官家就不能用更讲情理的方式解决么?又不是打仗,何须出动禁军?”

“断了他们的生财之道,他们还会讲什么情理?他们私自熔了铜钱铸像,已是违法在先,何须再由着他们啰嗦?”

“释门中人的确龙蛇混杂,良莠不齐。有人巧立名目、贪财聚敛,也有人救灾济贫、施药治病,官家何必以偏概全?”

“我要做的,就是拔除莠草,替释家清理门户啊。收回佛像销毁铸钱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还要……”

“官家的意思,我自然知道,可是天下人未必知道。”

“天下人不知道,我做给他们看,他们就知道了。”

“只怕官家刚做了第一步,还没来得及做第二步,物议就已经沸腾,局面难以收拾。”

“我所要做的,乃是于国于民有大益之事,怕什么物议?……君怜,在这件事上你应当支持我!”

“《惟皇诫德赋》说,天子‘一动而八方乱,一言而天下安’。官家,在这件事上,请恕我很难支持如此莽撞的想法。”

话不投机。两个人都沉默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难过充满了他们的心。

良久,君贵疲惫地说道:“既如此,我也没什么话说了。……我走了。”

君怜黯然不语,也不向他致礼。

君贵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眼神里有几分萧索:“有件事,还是要烦请圣人办一办。”

“……请官家吩咐。”

“从明日起,再派遣尚宫、尚仪她们按日到景福殿去,直到……我说不用去了为止。”

君怜深深看着他,片刻,答道:“好。”

“有劳圣人了。”君贵说罢,转身大步离去。滋德殿的侍从们偷偷交换着复杂的眼神,急急追上他的脚步。

君怜伫立原地,默然良久。

廷献从拜送官家离去的致礼中站起身来,忧心忡忡地看着圣人。

这一夜,滋德殿、坤宁宫、景福殿里的几个人都在自己正居的睡榻上辗转反侧,同时陷入了深深的孤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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