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南岸,寿春城下。
李榖帅帐中,王彦超、韩令坤、白延遇、赵弘殷等战将尽皆在列。这是攻城战的一个短暂间歇,众将围在一起磋商军事。行军桌上,有简易的作战沙盘,画沙聚米,模拟着目下寿春城的攻防状态。
寿春城位于淮水的一个呈“几”字形拐弯的弯内左下角。这个弯的内部是著名的仙山八公山,寿春在其南麓,西距淮水约十里。因此寿春可谓背靠名山,旁依大水,占据了山水地利。寿春城是古代军事名镇,经过历朝历年反复加固,尤其是为了对付每年淮水涨水,城墙修筑得极其牢实。而且,南唐守将刘仁赡因势利导,还在淮水及其城外支流上设立了水寨等水上工事,以配合护城河的功能,对寿春进行多重保护。
寿春城是皇帝军事计划的第一个战略目标,前军的首要任务,就是在排除周边障碍的前提下拿下寿春城,为王师的战线向淮南纵深推进建立大本营。
目前寿春城周边的障碍已经基本扫清,距离寿春西南一百里的正阳关已牢牢把握在王师手中。正阳关又名来远镇,在淮河南岸,防备松懈。发现周军在架设浮桥后,在此处守卫的唐军也曾奋力发矢阻挠,甚至派出小船拦袭,但终究力弱,无力阻挡周师大部队的步伐。周军从浮桥渡淮之后,以很小的代价就攻下了它。尔后,李榖留一部分军队把守正阳及浮桥,大部分取陆路至寿春城下,开始了攻城之战。
目下,李榖前军已经连续攻打寿春将近一月,可是除了最初抵达寿春附近的山口镇时曾经歼灭出迎的淮敌千余人,对于寿春城本身的攻击,却没有任何进展。
周军众将佐、参谋围在简易沙盘前,指点着,分析着目下的攻守形势,对于胶着的战况都感到头疼。
有军校匆匆入内,来到李榖面前一礼:“都部署,紧急军报。”“说。”“往江宁府一线的侦候传信来报,唐主听闻寿春被围,已经派遣多路援军北上。”“哪几路?”“以刘彦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率兵两万直奔寿春;又以皇甫晖为应援使,率兵三万奔向定远;又以何延锡率两百艘战船沿河逆上,向正阳出发!”
众将面面相觑。王师前军一共三万人,在人家地盘上作战,本来就居客势。南唐的援军光陆军就是五万,还有城内的守军,还有庞大的水军……,王师虽然精锐,如果硬拼,可未必能占什么上风。
“不好,浮梁!”李榖想到一事,忽然面色大变,“淮敌逆水而上,直奔正阳。他们的战船在河中央行进,我军无论是发弩,还是发炮,都很难打得着,无法阻拦他们的移动。正阳咱们留下的守卫力量弱,一旦被他们冲过去夺取了浮梁,咱们就会孤悬南岸,腹背受敌,死无葬身之地!”他看向自己的裨将:“你们以为如何?”
“是有这个担忧!”“我军水性不好,又没有船,一旦浮梁被毁,就只能靠陆战。可是以目下咱们兵马数量,陆战也不占优势。”“倘若分兵一半回去保浮梁呢?”“当此之时,唯有集中力量以歼来敌才有可能获胜,分兵绝非良策。”“对,兵少,应当集中兵力!”“浮梁是我军跨淮征唐的根本,一旦丢失,再想架设可就难了,唐人大军已至,绝不会再给咱们这样的机会。”“开了春,淮水眼看着会一日比一日往上涨,倘若浮梁失守,便是咱们在这里能扛着跟他们打,粮道断绝,也难以为继。”“对,陛下派咱们打前站,浮梁作为前期战果之一,不容丢失!”“还是全军退回去,等待陛下后军到来吧。”“不必等到陛下车驾亲至,李重进不是后军先锋么,只要他来了,两下里一合兵,就好办了。”……将佐们纷纷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李榖听着将佐们的议论,沉吟良久,下了决心。他向身旁的小校说道:“立刻磨墨,我要亲自向陛下上表,请求全军退守正阳浮梁!”
东京大内,坤宁殿寝殿。君怜躺在榻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闭目养神。她的面色仍旧有着一点异常的潮红。榻前纱幕低垂。尚宫唐氏和司宝莲叶等忧心忡忡地守在旁边。
朱雀入内,廷献和承璋跟在身后。唐氏迎上去,拧着眉头问道:“榷娘,曹医正怎么说?”“风寒之毒尚未去尽,继续服药,继续发汗,总是要将招的那些外邪都拔出来,就好了。”朱雀轻声答道。唐氏小声道:“可是,也服了两三日的药了,怎么还烧呢?”她转头看着自己从小奶大的这个孩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那么娇弱一个人儿,哪能老这么烧着!再烧,还不给烧糊涂了……”
朱雀忙将她拉到外间,低声劝慰道:“妈妈想得也忒多了!我搭过她的脉,经过这两日的调理,比先时要好些,烧得也没那么厉害了。再安心静养些时日,总会好的。……妈妈快别这样了,给她看见,她本来就心思重,会怎么想!”唐氏抹着泪水:“我就是忍不住……看见她难受我就心疼……”朱雀忙道:“妈妈听我的,她是自己多思,心里放不下,身子上的病倒没什么。妈妈且去看顾看顾观音和训哥儿,这里有我呢,我来劝慰她。”
唐氏走后,莲叶等将纱幕挂起,朱雀坐到君怜的榻边,屏退了众人。朱雀先将自己的双手搓热,然后从被子边找到君怜的手,拿出来又自己把了一回脉,再塞回被中。君怜的脉象让她发了会儿呆。
未几,她感到君怜在榻上动了动,余光中发现君怜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朱雀俯身看看她,加意温和地微笑道。“……没睡着。”君怜微弱地答道。
“得了,没力气就别说话了。”朱雀依旧保持着笑容,并且带上了一点嘲笑的语气,“你瞧瞧你,没事去那么冷的殿里冻着,这回把自己冻出病来了吧?--诶诶别反驳,天冷,还不知道多穿点?就算要穿大礼服,里面加厚些总没错吧?还有,明知道第二天要早起给他践行,头天偏不好好歇息!这下病了,怨得了谁?”“……怨我。”君怜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
“前两日看你烧得稀里糊涂的,我就忍住了没说你。今日你显见得是好些了,我可要念叨你几句了。……你听不听?”“听。……令主训话,不敢不听。”君怜仍旧勉力笑答道,“若是把我训哭了,你可得负责哄我。”
朱雀见她还有余裕开玩笑,总算放下一点心,便温言道:“他不过出去打一仗,又不是没去过,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是皇帝,大周精兵的几万双眼睛全盯着他一个人,倘若有危险,几万双套着钢铁护甲的手臂都会伸出来保护他,世上还有比这更可靠的屏障么?”君怜道:“可是朱雀,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里,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什么地方不对?”“我……我一时说不上来。”
“你呀,就爱多想,有什么放不下的呀?倘若他从未上过阵,你担心担心,倒也在情理之中。偏偏他纵横沙场二十年,从少年时代起就战功赫赫。国朝那么多宿将都服他,你却执意怀疑他,他气不过,跟你吵几句,也说得过去啊。”“我们没有吵……”
“哼,当我傻么?你把他气成了什么样子,我可是听说了;他把你气成了什么样子,我也是亲眼见到了。”“他……他很生我的气么?他气成了什么样子?……”
朱雀笑了起来:“快别在意了,就气气他也好!他素来说一不二,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依我看,被你这么气气,没准他以后行事前还会多想想呢。”
“……朱雀,也许是我失策了。我明知道他是个火炭性子,我还那样跟他说话,难怪他起急。我……我心里也怕,所以,我拖到最后才去面对……我不该这样……”“好了好了,我数落你,不过是要你放宽心,没什么大不了的。谁教你自责了?”“……如果早一点跟他谈,如果多谈几次,慢慢地谈几次,也许,我的话他会更容易听进去……也许,他会改主意的……”朱雀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好了,何必一定要他改主意?你就放手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思去拼一场,又能如何?”
君怜不语,缠绕在她心间的惶恐又清晰地回来了:她感知到了某种危险的存在,却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也不知它到底躲藏在何处。那是一种身入战阵却发现强大的对手已经隐形的惶恐。
良久,她低低说道:“……我要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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