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涂山下唐营。中军帐中,何延锡及其部将正在简易沙盘上商议如何进攻寿州四围的周师,以便与刘仁赡里应外合,打退来犯的敌军。军校匆匆入帐,大声报告:“都监,周军前来偷营了!”
“什么?!”何延锡登时恼怒道,“有多少人?在哪儿?”“至少有一百余骑,举着长枪弓箭冲过来就杀,已经在南营那边打起来了!”
何延锡冷笑一声:“一百多人马就敢来偷营?周主手下这帮人也忒不知天高地厚了!当我大唐军队都像刘彦贞那么好欺负么?”他环顾部随:“你,你,守好大营!你,你,点起一千人跟着我,去把这帮贼军拿了,向咱们自家皇帝报赏!”
“都监!”其中一位部将忙揖道,“周人狡狯,遣一百人偷营,只怕有诈。还是卑职们去迎敌就可以了。”“不必了。在大唐的土地上,我怕他怎的?你们看好大营,我去收拾了这几个毛贼就回来!—备马!拿我的长刀来!”
唐军南营。张琼等带领的百余骑人马三两骑一组分散开来,一面在唐营中左冲右突,躲避着唐军的围堵,一面随手放火。他们并未找到粮草所在,只是将火箭随意地射向任何可能会造成敌军混乱的地方。唐营零星地燃烧起来,在料峭春风中,逐渐有了扩散成片的趋势。烟火掩护着周骑的身影,让他们在唐军的围追堵截下仍旧能够灵活逃脱。
从后方传来一阵喧哗。都监何延锡引军杀到,一迭声大喝:“把路口都给我堵上,休教跑脱了一个!”
张琼见势不妙,大喊道:“他们援军来了,快撤!撤!”“撤!”“撤!”“撤!”分散在各处的周骑一迭声响应着,拨马便往东南方逃跑。
“放了火就想跑?给我追!抓活的!”何延锡大怒,麾兵直扑周骑的背影。
距涂山唐营东南面两里,一处树坡夹峙的狭长弯道,赵匡胤率领伏兵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追杀之声由远而近。张琼等一彪踹营的人马疾驰而回,人人一副狼狈不堪、丢盔弃甲的模样,一面跑,一面互相招呼:“快跑啊!”“别让唐军追上!”这喊声中传递的清晰信号让赵匡胤的嘴角微微上扬了。在他们的身后十数丈,唐军追兵烟尘滚滚。
张琼等冲过弯道消失不见,何延锡的追兵进入周军眼皮子下。“都虞候,那个青衣的就是何延锡本人!”伏在赵匡胤身旁的一名侦候,忽然指着唐军中的一员战将说道。赵匡胤一拍巴掌:“好!”
树坡上猛地一声号砲响,无数周军马军从两侧树坡上冲下,如同从天而降。已经转过弯道的张琼所部,又从前方杀了回来。何延锡意识到中了埋伏,立即勒转马头,大声命令:“回去!回去!回去!”然而另一彪周军人马截在了北面。归路已断。
何延锡怒气升腾,立马大喝:“究竟是什么人赚我到此?!报上名来!”
只见周军中一骑排众而出,马上那人衣甲鲜明,倨傲地笑着,一字一顿道:“是我,大周殿前都虞侯,赵匡胤!”
何延锡怒极,目眦尽裂,往地下吐口吐沫,举刀便向赵匡胤砍去。两军混战成一片。很快,混战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两千多斗志昂扬的周军围歼一千多对形势始料未及的唐军,结果没有悬念。
赵匡胤原本想抓活的向皇帝献俘,不料那何延锡十分刚硬,拼死组织部随一起与他缠斗。混战中,赵匡胤将何延锡一刀斩于马下。唐军见主帅已死,斗志全无,降的降,跑的跑,转眼分化了个干净。“追!追!追!别教他们坐船跑了,去抢他们的船!”赵匡胤大喊道。周军应喏,留下一小部收拾降敌,大部立马向涂山方向奔去。
涂山脚下唐营,先前逃回的唐军士卒汇报了中埋伏的消息,何延锡的部将立时点起人马要去救援。紧接着逃回来的唐军士卒,却带来了何延锡已经战死的噩耗,部将们脸色大变。
只花费了片刻时间,他们集体做出了决定:保存实力,向下游濠州方向退守。
“放弃营地!全体上船!”“放弃营地!全体上船!”金锣鸣响,最新的军令在唐营中次第呼喊传递。唐兵们闻令,忙携带着基本的器械粮草,迅速奔向各自的战船。
最先出港的是上百艘小船,它们像一群受惊的鲫鱼,瞬间撒开在宽阔的河面上。紧接着,各种型号楼船的锚碇次第出水了,缆绳次第解开了,长桨次第伸出了……船上的巨帆并没有升起,因为此时风乱,如果以风为动力的话,搞不好会将船吹到上游去。楼船的启动不是简单快速的事,比起小艇不知迟缓了多少倍。在唐将再三催促之下,它们终于开始陆续驶离淮岸。
未几,赵匡胤率追兵赶到。见有数十艘战船还在启动中,河岸与船体之间长长的搭板尚在,赵匡胤忙喝道:“冲上去,把这些船都给我抢下来!”周军应喏,数十人一组冲上各艘战船,一路凶猛地砍杀。
被周师侵入的战船等不及己方尚未到岗的水军士卒,也挣扎着仓促离港了。唐军想要利用周师普遍水性不好的劣势,将这些入侵者甩到淮河里去。
侵入唐舰的周师气势如虹。在各级指挥使的带领下,一部分人直奔舵室,力图控制船向;一部分人直奔桨手、缭手、碇手,力图控制船的动力;一部分人与船上的水军攻防人员展开了搏击。
早前离岸的数十艘唐船已经顺流驶远,被周军截住的数十只楼船却在淮水中飘摇,打横,再难前进。不时有活的或者死的士卒被扔进奔流不息的淮水,如同一截枯木沉入水中,再无动静。对于淮河两岸可能的旁观者而言,发生在淮水上的这一场战斗没有硝烟,甚至也见不到血腥,听不到喊杀声,在不知不觉间就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最终,赵匡胤将唐军的五十艘楼船逼停到了淮水西北岸,涡水与淮水的交汇处,涡口。船上唐军除了各岗位的水手,战斗人员全部阵亡,尸沉故乡水。
发生在涡口的战役以周军的胜利宣告结束,赵匡胤急令部属将这一战果驰报皇帝。皇帝大喜,命赵匡胤就地驻扎待命,并立即设法将唐军楼船移动几艘到寿春外围,协助攻城。
东京大内。坤宁殿偏殿。夜色四合。
君怜独自跪于佛龛前,默默祷祝。殿内并没有旁人。文殊师利菩萨光相具足,慈悲垂目,其面容上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让君怜感到极大的安慰。她闭上了眼睛。
良久,她祷祝完毕,预备起身。一双手忙从后面抢过来扶起她。君怜回看一眼,奇道:“廷献,你几时进来的?”“臣刚进来。见圣人在用功,就没敢出声。”廷献笑道。“音儿和训哥儿都已经睡下了?”“观音还是不肯睡,东方司闱一直在拍哄着;训哥儿听话,刘司闱哄几句,就乖乖上榻躺着了。唐尚宫仍旧在那边看顾着。”“呵,音儿这孩子!”君怜一面嗔着,一面走向书案。
廷献跟在她身后,陪笑道:“依臣说,目下尚不到戌正时分,皇女生性活泼,非让她这么早就入睡,似乎也难了些。”“晚食之后,你不是已经陪着她玩耍了半晌么,还不够?天气既然尚未回暖,早些去睡梦里施展她的手脚,多蓄体力以待春盛,岂不更好?”
廷献见君怜语意似有不爽,一时不好回答。愣了片刻,又陪笑劝道:“宫中原本事杂,圣人还要顾念外朝政务,需要劳神之处愈发多了。既然乏累了这一日,咳嗽也没好,何苦又到书案前坐着?依臣说,早些回寝殿去,或是看书,或是抚琴,略缓一缓就安歇了的好。”
君怜不语,从桌案上的“玉巢”中取出一块内制勾金松烟墨来,只管看着发愣。廷献忙道:“圣人要写字么?……啊,略写几个字也好。……圣人要帖子不要,平安帖?快雪帖?玄秘塔?欧阳兰亭?圣人要哪个,臣这就去取了来。”
君怜见他一个劲儿没话找话,知他防自己憋闷,索性笑道:“你别忙乎了。我且问你,日间向训、魏仁浦、王朴他们几个应召来向我通报外朝之事,你在一旁也听到了。他们说,王师连胜克捷,不日便可攻下寿州,扫荡淮南。……依你看,这话是为了哄我高兴的,还是实有把握?”
“呃……,”廷献一愣,迟疑道,“臣乃内官,岂敢随意言及外朝军政大事?”“我让你说的,说吧。”廷献斟酌道:“臣以为,枢密使与两位留守所言,必定不虚。”君怜看他一眼:“是么?”
“李都帅正阳大捷,这是陛下早前已经下诏表彰过的;赵都虞候在涡口的胜绩,又刚由前线带回京中。这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可见王师形势大好。圣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廷献,《孙膑兵法》你读过吧?里面有一句话:‘战者,以形相胜者也’。你能不能告诉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廷献陪笑道:“圣人……圣人到底在担忧什么?”
“寿春就是一个大大的形胜之地,”君怜平静地看着他,“与晋阳一样。”
廷献一愣,忙宽慰道:“圣人也忒多虑了!寿春跟晋阳大不一样。寿春不过一座军镇,唐军守不了,势必会放弃;晋阳却是刘氏老巢,丢了晋阳则丢了一切,自然殊死反抗。而且,如今陛下威势殊赫,海内叹服,远非刚嗣位时情势可比;如今的王师又是经过反复汰递演练的雄师,也与当年的王师大不一样了!”
君怜默然片刻,颔首道:“兵贵胜不贵久。陛下亲自指挥围攻寿春已逾半月,但愿陛下能够早日拿下寿春,进军江北,安抚南唐军民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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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回始为赵匡胤正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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