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295. 向使应诏 1
作者:严优      更新:2020-03-01 02:29      字数:2944

寿春城下。大雨如注,硕大的雨滴在黑色的水面上绽开无数黑暗的花朵。虽然是白昼,天地间却显得十分昏暗。

形势恶化得比想象中快。连日大雨将寿春城外王师的营寨所在地变成了一片泽国:由于堤岸壁垒的作用,地面积雨无处可排,全都汪在了一起;壁垒上出现了更多缝隙,根本堵不及,千万股小水流渗进营地;悬河直接漫过壁垒上端,如同瀑布汩汩而下。深达数尺的积水甚至没过了那些建在较低洼处营帐的帐顶。

所有的士卒和民夫都奉命转移到各种船上、竹筏上。勉强会水的北人相对于生长于江河的南人的水面劣势,在滂沱大雨中以一种最为残酷的方式直呈出来。对于水的恐惧要了他们的命。因为过于拥挤,许多水性不好的士卒在混乱中失足掉入积水,根本施救不及。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溺亡士卒的尸体,以及浮肿的马牛羊的尸体。有人在雨中放声大哭,有人在喧哗中呼喊不已,有人徒劳地想要在这一片挤挤挨挨中撑开船、划起筏子,去打捞自己昨日还在并肩作战同袍。

攻城暂停了,战场也是一片混乱。无数的攻城器械弃置原地,在各种漂浮物的撞击下相继倾倒,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大动静,继而淹没在污浊的深水中。

寿春城头一片欢腾,刘仁赡带领唐守军在大雨中唱起歌来。

孙武已斩吴宫女,琉璃池上佳人头!

这是由他们的主上李璟所作之诗谱曲而来,原诗诡艳奇挑,却被他们唱得豪气冲天。

坤宁殿后殿。君怜躺在湘妃榻上歇午,宫室静谧。她已经躺了很久了,但始终无法入睡。她感到头疼,而且心慌。她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她极力想逃避那种感觉,可是又忍不住要去抓住那种感觉。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呢?

良久,她坐起身,莲叶忙过来伺候。君怜道:“你去告诉廷献,到军器监向季飞卫传我的旨,让他今日公事完毕之后,立刻入宫来见我。”

坤宁殿偏殿。

季飞卫奉命前来拜见皇后。暮色已经转深,华灯早上。飞卫这么晚才来,说明他日间公事繁重,这也让君怜感到不安。

君怜照例给飞卫赐了圈椅入座,又问他是否用过晚食。飞卫笑道:“实话回圣人,臣还没有吃晚饭。忙了一整日,肚子早就咕咕叫了,手下人拿了点心在旁边备着,臣都顾不上咬一口呢!”

君怜笑道:“素知你能吃,可真是难为你了。—莲叶,去让御厨房送上四色热菜并热汤热饭来。”飞卫笑辞道:“用不了那么些!臣能有几个御厨的芝麻烧吃,就美得很了。”

君怜不由一乐,便向莲叶追道:“还要一屉芝麻烧。”飞卫因采儿之故早与莲叶等相熟了,便也向莲叶笑道:“使得使得,有劳有劳。”莲叶微笑着去了。君怜因赐了茶,问飞卫:“在衙署忙了一整日,都在忙些什么?”

飞卫道:“臣就是在筹备向训要带走的军械。什么皮甲、头盔、角弓、羽箭、硝石、火药、牛皮、牛筋、铁角、麻绳……左不过是这些物事。”

君怜不动声色道:“是向南院亲自带走么?”

飞卫道:“可不是么!目下禁军重将里面,李都帅、张殿帅、韩令坤、李继勋他们都跟着官家走了,韩通又要警卫京城,适合统帅这一万人马的,除了向训,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君怜颔首:“嗯,一万人马……”

飞卫兴奋道:“圣人请想想,淮南已经被王师扎出了那么多窟窿,这一万人马再齐刷刷开过去,那是何等阵势!以之前王师凭三两千精锐就能拿下一座城池的威力,只怕这一万人就能直接插到李伯玉的老巢去了!”“啊,是么?你这样想啊?”君怜含笑看着飞卫。

“当然啦!咱们的官家是谁啊?便是前朝唐庄宗,也比不过咱们官家的英勇神武!……”

这当儿莲叶拿来了食盒,飞卫接过,向君怜告了罪开吃。一面吃,一面又眉飞色舞地夸赞着官家的英豪和王师的威猛。按理说,在皇后面前顾自吃饭,已经够不庄重了;边吃边说,不时还有饭粒汤汁掉到前襟上,就愈发显得无礼。可是飞卫说得兴起,浑然不觉。君怜也尽着他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她的脸上还显出了几分通常对待皇子皇女时才有的慈爱。

待飞卫稍停,君怜道:“……官家的神武,王师的威猛,自然是没的说的。飞卫,你是极会打仗的人,又极了解官家的用兵之术,我要请教你一件事,你可否为我解答一下?”

飞卫一大口汤差点呛出来,忙拿袖子擦擦嘴,不好意思道:“圣人有何见教,尽管吩咐就是。臣驽钝顽劣,可当不起圣人的话……”

君怜笑了一下:“听说寿春是官家亲自盯着打的,可是到现在都没有拿下来。你跟我说说,寿春为何如此难攻呢?”“这个嘛……,”飞卫挠挠头,“圣人也不必过于担心。依臣看,本来寿春都快打下来了,只不过近日下了些雨,将大军营寨给淹了,是以耽搁了……”

“大军的营寨淹了?!”君怜不由惊愕道。“呃……”飞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笑道,“淹了一些,正排水呢……”

君怜追问道:“淹了一些是什么意思?水有多深?淹了多少营帐?人马死伤如何?军械粮草遗失了多少?……目下正是河水上涨的季节,水都是从河里往岸上来,岸上若要排水,又是往哪里排呢?……”飞卫陪笑道:“圣人,臣也是听他们回来的人随口说了一两句,没太听真……”

君怜道:“是谁回来报信的?你叫他来见我。”“……圣人,报信的人已经返回了。”

君怜看着他,恳切道:“飞卫,我这么信任你,你要对我说实话。”

“臣……臣说的就是实话啊……”飞卫红了脸,避开她的目光,嗫嚅道,“圣人问的这些问题,臣并没有问过来人,如何回答得上来?再说了,官家打仗百战百胜,圣人何须如此担忧?便是营帐被淹、粮草被泡这种事,以往也遇到过多次,哪次不是一咬牙就挺过来了?……”

君怜观察着他的神情,明白他有话憋在心里不肯说。他是官家的心腹,像营寨被淹这种事,他一定会问个底儿掉才能放心;何况他目下又管着军械,攻战器具的损失,他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不肯说,就说明不是好消息。要刻意隐瞒的,都不是好消息。

飞卫是个直肠子,想说却不能说或者将黑反说成白这类事情,他是承受不住的,他的内心会十分纠结,再逼他,说不定就给逼哭了,那倒还不好收场了。

君怜叹了口气,怜悯道:“好了好了,不必说了,是我不该问,真是难为你了。”飞卫垂目道:“圣人,臣不是那个意思……”君怜心情复杂地一笑。

飞卫告辞的时候,君怜命廷献:“去叫一乘白藤肩舆来,将季少监直接送出宫门换车。”

御道上,夜色更浓了。

远远能看到附近各处殿阁外悬挂的羊角宫灯,那是一些零散的光点。为了切实节流支援前线,皇后命在战时厉行节俭,整个宫禁夜里所张点的灯烛比以前减少了一半。

飞卫坐在四人抬的白藤肩舆上沉默着,忽然抬起手来,恼火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他懊悔自己今日的多言。采儿告诉过她,圣人思虑重,有些话要掂量着回,不要说得那么直白。适才,他显然说漏了嘴。

事实上,因大军营寨被淹,军械毁损严重,皇帝在驰召向训之后,又追发了一道旨意给他,特谕军械补充事宜。传令军校给他们详细描述的寿春城下泽国惨状,一度令他们这种沙场宿将也心惊肉跳。幸亏自己及时打住了没说,这事倘若搁在圣人心里,可不知会该作何感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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