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六月的江天城。苏家。
荷塘池边的小亭上正有一人坐在里面望着满池未谢的荷花出神！依棠就是这样独自一人坐在这里，别人问，她也不全说。平儿甚至记得，她从外面归来的时候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小姐回来的时候在老爷的灵位前低声说着，这个仇已经报了……从哪以后小姐就常来这里坐着看池塘，很久很久。
“小姐的心里，还想着着什么呢？”
依棠没有回头，只是下意识的一答：“没什么……只是等人……”她才意识到，这个声音好像不是平儿！笑音在下一刻就传来。
“那妳……是在等我吗？”她匆匆的回头！看到的是君河带着笑与得意的表情！
“别自作多情！”依棠一下回绝了君河的话，可是她的红颊和语气都把她出卖了！
“看来我真的是来的有些晚了……唉，丹碣到瀛莱阁，再从瀛莱阁到江天城。我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妳别生气行吗，至少……我不是如约来了吗？”君河看见，身旁的依棠笑了起来，她还是笑的样子最好看。
“那个……依棠……我……”君河的言语突然变得忸怩又生涩，“我好像，从来没有送过妳一件东西吧……”
“嗯……其实送过，一件哦！就是你的那块绿玉呢。咋么啦，那块绿玉不在你的发冠上了？”
“在雷云塔上，它被雷劈中的时候碎掉了！不过多亏了那块玉，我才捡回来一条命呢。”
“那是一块非常好的玉石呢，说起来不是为了叫你来我都不打算还给你了！原本我还打算向你再要……”
“那如果我现在再重新送妳一件东西，妳会喜欢吗……”君河不等依棠的反应，立刻从身上取出了小包，将外面的白绸打开后，里面包裹的就是‘桃雨’！无瑕的白绸上映衬着桃雨镯粉桃带血般的颜色。老玉石匠用心仔细雕琢的纹饰几乎是栩栩如生的将桃花随风飘落的样子在镯子上重现。就算依棠见过无数的宝玉，她也在这一刻愣住了。它真的太美！
“这……只镯子，君河你是……”
“当我们从雷云塔上分开后我得到了这一副镯子，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想把它……送给妳”君河没有等依棠的回话，君河抱歉的说着，“真是……不好意思……我现在只有它能给妳，这只镯子的名字是：桃雪，就跟妳的那把剑的名字一样，喜欢么？”
依棠的手紧紧握着桃雪，发红的脸上只有满心的笑容，她欢快的回答道：“非常喜欢！”
“依棠！我想要一直陪着妳！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愿意在妳的身边，妳说过最害怕的，就是孤单……那么，如果我们一起，就谁也不会孤独了……”君河的话语愈发的缓慢而细声，他那已经红的发烫的头，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想什么别的话了！
泪水翻涌着从她的眼眶中流出，那一刻君河都没有想象出下一刹那的景象：依棠抱住了君河！他能感觉得到，因为他的衣裳被打湿了！“你可不能反悔！我等了好久，才等到呢！”
两人相拥的时候君河的嘴角微微一起：“才不会反悔呢，我这样的人，有着足够多的时间还有情感！除非生死把我们分开，但就算是这样，我依然会去寻找……”许久以后君河才把依棠放开，他们两人依旧坐在亭子里。
“我们分开后，回到瀛莱阁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很多事情……掌门师伯回去后就仙逝了。现在瀛莱阁的职位，由梦庄师伯接任。我和师父回去后，玄珠婆婆痛哭了一场，我到现在头一次看见婆婆哭。然后玄珠婆婆把职务交给了师父不再插手任何事物了。”
“丹碣宫的一战，都所有人的改变都太大了。依棠……”君河想要说什么，但是他还是没有说，过去发生的事情太过于突然，他也不想再揭开依棠心上的伤痕。
“对了，君河，这一回婆婆和我一起回来了！说起来，婆婆自从听我说过你的事情后，一直都想见你！”
“什……什么？玄珠婆婆……瀛莱阁的玄珠真人？要见我？”这一刹那，君河从心里生出了寒意与惊慌！君河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就像是命中在怕着什么一样，“我……我该怎么……她现在在哪里？”
“唉？没想到，君河你居然会因为见玄珠婆婆紧张啊！现在……啊！现在婆婆已经来了！”依棠笑着向着君河背后一指。这一下是把君河吓的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他转身，正看到一个女人从身后向着自己走来！这是名看不出年纪的女人，她满头的白发证明了时间的流逝，但是面容却显不出一点的风霜沧桑，瀛莱阁青白色的服饰与她相合，犹如初雪般的淡雅与肃穆！君河记得接近十年前的时候见她的样子。瀛莱阁玄珠真人，或者说师父曾经告诉过君河的那个名字：柳心兰。
君河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见到她的时候心里的紧张感几乎能压得屏息。“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的感觉！可是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你就是棠儿说的那个孩子？沈仙从最后的一个徒弟？”
“正是，柳前辈认识先师？”
“认识……而且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玄珠真人看着君河和依棠，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度柔情，“他跟你说过我吗？你居然知道我的姓名。就连瀛莱阁里的很多人都忘了我的姓名呢。”玄珠真人一笑很是欣慰的说着。
“先师时常提起，但是从来不多说什么，我曾问起，师父也只是摇头长叹，只是说那是一位始终亏欠着的故人。剩下的师父再也没向我说起过。不过从师父的言语中推测，我想师父应该是始终挂念着前辈吧。”
“星连崖……星连崖！你们星连崖的人真是一个个都几乎一个模样。你有一个师兄对吧，我听说他娶了霁岭宫庭兰夫人——唐淑的女徒弟。”
“是……”
“哎，果然是当年的因果。就像是去补偿当年他亏欠的债一样，冥冥中都安排好了一般。当年我们两个争的，还不是谁也没得到吗……”玄珠真人的话让面前的两人谁也没弄明白，但是君河也猜的出，这和师父肯定有脱不开的联系。
“你们星连崖，真是欠情债不欠风流。从你的眼神里，我都能看出来，你的性格跟当年的沈仙从一模一样！这样也好，让你在棠儿身边陪着，我也能放心些……”
“太……太师傅！”依棠红着脸不好意思的喊着玄珠真人。“别说的跟……跟那什么似的！”
“哦？我的眼睛还会看错？你这孩子从小就脸皮薄，到死也不愿承认。我听幼安说了，你当时跟其他长老翻脸的时候是因为的谁……”玄珠真人掩着面微微一笑，“……傻孩子啊……啊！这镯子是……岁生玉吧！真是不敢相信，我居然还能再见一次这宝玉……玉镯一副套上了可就脱不下来了。棠儿，等妳收到了另一只镯子的时候，可要记得婆婆说的这话啊！”
玄珠真人就像是在戏弄着两人一般。君河和依棠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在她的目光下眼神四处游移。君河偏头，突然看到了依棠的发髻。就在这一瞬，君河的眼中仿佛闪出了火光一般！在依棠的头上一根发簪终于引起了君河的注意！君河甚至开始责骂自己！为什么！自己过了这么久才注意到它！依棠的朱红色发簪上只有一个图案，那是一只昂首欲要展翅的鸟！朱鸟！这个形象在君河儿时的梦中曾经出现过无数次！他本已经不能记起究竟哪个梦中的样子是什么，但是就在这一刻，遗失的记忆如拨云一般浮现出来！那个梦！一只巨大的红翼鸟伴着滚滚裂焰和高鸣声，从地上冲天而起！他终于找到了！这就是朱鸟！
“依棠！这个发簪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什么？”依棠被君河突然的变化和问题一惊，“发簪……这个发簪……是很久以前的了，是伯长给我的。怎么了？”
“这个发簪上的图案是……”
“重明鸟！”这话是玄珠真人说的，“这是天华城的象征，天华城在九宫正南，八卦属离火，所以是红色为底，朱鸟为标。怎么了？”
“我终于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极星！所有问题的起点！丹碣宫上的一切事情都只是一个巨大的幌子！他们早就把所有的注意都转移到气脉上！而那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真是好一手棋！我必须去……”就在君河发了疯一般的自语并打算凝气而飞的时候，依棠突然抓住了君河的手臂。
“到底出什么事了，君河，你必须告诉我！我们刚说好的，不能再让我一个人等了！”君河惊讶的盯着她，微微一笑。
“是的！我们说好了……这一切的事情都只是一个局我在丹碣宫杀了宋子虔，但是在他临死的时候他对我说这背后还有朱鸟！我当时不明白，所以我将天华城的钥匙残片还给了天华城！现在我懂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天华城！钥匙残片、气脉的铁锁、还有消失不见的雷骨刀、以及我和宋子虔对决时撼动的第一眼气脉，都指向了一个地方！背后的主使就在天华城！”
君河的话就像是一块巨石一下砸人了水中激起千层浪花！甚至连依棠都难以相信。“怎么可能……君河，你该不会是搞错了……”
“如果是平时，这个结果我自己都不会信，但是现在我深信不疑！宋子虔死在我们的面前，对我说出的就是‘朱鸟’！我绝不会弄错！”
“看来你说的是真的！曾经你师父也这样说过，你们的眼神一样从来不会说谎。这样的话天华城就是岌岌可危了！必须去告知天华城，可是现在还来的及……”
“来的及！我现在就去……”君河刚打算往前一走，突然就感觉被人抓住了，依棠阻止了他。
“刚才说的话，这就不算数了？我们不是应该一起的么？把我也带上！别说危险，丹碣宫上比这还要危险，而且你也能保护我对吗！”
“这……”依棠看着君河，突然她发现，玄珠真人正在笑着。
“我拦不住妳！棠儿，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只能万事多加小心。我现在立刻传信给瀛莱阁，让他们传信天华城，虽然不算快，但是相比直接传信给天华城，都可称为转瞬了。”
依棠紧紧牵着君河的手，丝毫不打算放开，但是君河也不想放手，他知道，她一定会和自己一起。他突然的想起了一个人：“宋子虔……师兄，你也是这种感觉吗？”
“对！我一定会保护妳！”君河紧紧地抓住了依棠的手。他这就打算带着依棠离开。
“慢着！”玄珠真人对着君河说道，“我不知道究竟你明白看什么，但是我相信你是对的，就像当初你师父舍弃一些也要救下九宫的人众一样。我只希望，你能保护好棠儿，别让她受到一点的伤害！”
玄珠真人有力的言辞和她的眼神洞刺着君河的内心，但是她所说的君河也一定会做！“前辈放心，我一定会这样做！”
“你记住！我说的是千万别让她受到一点！‘伤害’！这件事是我最不放心的，你们星连崖的人唯独保证不了这一点！千万！”
君河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是他的回答是万分肯定的！“我绝对不会的！”
“好了！去吧！我这就通知瀛莱阁，如果你猜的是真的，那就一刻不要耽误了！”
依棠取剑，君河就这样紧紧拉着她的手！
“君河！我们……我们说好了！如果这次结束了，你就陪我一起去一趟瀛莱阁，然后我们一起去天下周游一番，可以么！”
“好！当然好！”
他的身边剑气充沛而明亮，转息，两人就化入一道剑光钻入无穷天野……玄珠真人站在亭子前说着：“御气而飞。多年前我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呢，棠儿，希望你能比婆婆幸运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