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燚在华阳殿住了半月有余,对宫里的一切向来不感兴趣,他有自己的作息习惯,有自己的喜恶,这点木青崇还是很尊重他的,召回了范鑫进宫打理华阳殿的事务。可这一日宫里是热闹过头了,弦乐之声还是传到了华阳殿之中。
炎燚眉头紧皱,他不反感弦乐之声,但这中间夹杂了鼎沸的人声让他静不下心来继续研读书籍,他走出寝殿抓了个殿门口打扫的宫人问道,“今日是什么节日吗?”
那宫人愣了愣,在这华阳殿里当差这么久,这位皇子殿下可从未对他们说过一句话,多过一个眼神,“节日?”他抓耳挠腮的想了想,随即反应过来,“殿下不知,今日乃是我仓木国流落在外的公主回了皇宫,圣上正开宴给公主殿下洗尘,这番热闹估计要持续到晚上呢!圣上可是很宠爱自己的子女的,这公主可是……”
也许是在华阳殿当差实在是太过无聊了,以至于今日炎燚才问了一句,这宫人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丝毫没意识到刚刚炎燚眼中一闪而过的涩意。
流落在外的公主……炎燚还是听烜提起过的,那个木青崇流落在民间的女儿,听说是派了一队亲兵浩浩荡荡地接回来的,昭显圣恩。“行了,你打扫吧!”他转身往华阳殿的园子走去,那里离那正殿更远一些,或许还有一分清净。
正殿内载歌载舞,那些近臣们都开怀地畅饮着,讨论着那些夹杂在国家大事里的八卦,谁说男人不八卦,一八卦起来简直停不下来,景熙却昏昏欲睡,这一个月的行程,就算坐的是豪华马车,也颠的她头昏脑胀的,今日好不容易到了,其实她只想找张大床趴倒就睡,可这个一点都不体谅人的父亲搞什么欢迎会,害得她在乐曲的催眠之下,点头如捣蒜一般,考虑到自身形象,她本坐在木青崇的右下首离得挺近的位置,却神不知鬼不觉挪远了。
木青崇本就是心情大好,前日接到自己的亲卫报告今日景熙能到时,他就安排着给她一个盛大的洗尘宴,好好地庆祝一番他的倡明回来了,也要让倡明知道自己是何等的重视她,待今日看到倡明后更是龙心大悦,等他席间想找景熙说几句贴心话的时候,却见这小家伙已经趴在食桌上睡着了……
木青崇无奈失笑,也怪自己忽略了,看着她娇小的身躯,走到她身边,伸手要抱她先回墨阳殿去。
景熙正伏在桌上浅眠,突然一股他人的气息接近,渐渐将她包围,她的心里马上泛起了一阵恶寒,未等自己睁开眼,她的人就如离弦之箭,‘嗖’一下蹦的丈远,一脸的防备。
睁开朦胧的双眼,她愣了一瞬才发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当下是什么状况……
她的视线飘过去,很快就看到了木青崇僵在她位置上的身影,离得近的近臣都嗖嗖嗖地将目光钉在她身上,当即她的心里就窜起了一团无名火。
“婷儿……”木青崇唤了她一声,对她眼中满满的防备略有疑惑,这孩子睡着了警惕之心还这般重,一定成长的十分艰苦,想及此,他满是心疼。
“……”景熙只想说,我只是讨厌别人接近我而已,这种被他人的气息包围的感觉,她很不喜欢,不过她对这个便宜老爹也丝毫没有什么亲近之意,甚至有点反感,“我是景熙,不要再唤我以前的名字了!”她的语气淡淡的,还带着一丝冷意。
木青崇本想上前,闻此,尴尬的顿住身形,扫了一眼这满殿的臣子,在心里默默地抹了一把泪,他的倡明竟然一副讨厌他的样子,这副样子可不能让外人看了去,否则谁知道这些人能杜纂出什么谣言来,他最终还是叫了两个宫人领着景熙回去休息了。
景熙走后这场没有主角的欢迎宴也还在继续,大家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偶尔有几个离得远的不知道情况的臣子小声议论起怎么不见倡明公主。
月上高楼之际,宫乐声还在一直持续不断,这场盛大的宴会木青崇是花了心思的,即使是没有主角在,原先安排好的,还是一一进行着,宫宴的最后,木青崇当着众大臣的面命范七拟定圣谕,对外声称伊月只是隐居于山林的他昭告天下,景熙生于元崇七年,如今方七岁,昭伊月皇后之女伊景熙为倡明公主。
圣谕一传,从宫宴散去的臣子们那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当下就产生了两个千转百回的猜测来,这些猜测愈演愈烈,最后成为了轰动叶城说书界的凄美爱情故事。
版本一是那些老臣们口中传出来的,当年,他们可是知道伊月的双生女的,一个封为倡玉公主,一个封为倡明公主,不过月余,倡明公主莫名其妙地从宫中失踪,当时宫里就三缄其口,不多时,伊月皇后也失踪了,自那以后木青崇对朝臣和宫人下令,谁若再提及倡明之事,割舌充军,所以除了朝上的几位老臣,宫里也就圣上的近侍范七知道这件事了。可今日见着的这位倡明公主不过七岁,远不及十三岁,这现实中的不可能就会扭曲成谣言,演变到了最后,伊月成了一位下凡的仙女,爱上了当年尚为太子的木青崇,两人历尽各种苦难终成眷属,生下双女之后,天庭为了惩罚私自下凡的伊月,将景熙抓了回去,封于仙界停止生长,伊月为救爱女,重返天庭,然后天庭才放景熙回人间与父亲团聚。真是好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版本二则是那些新臣子口中传出来的,他们自是没有见过景熙的,可景熙那张俏颜同倡玉公主有七八分相像,肯定是同母所出,所以在他们的无数个人加工之后,伊月成了一个妒妇,受不了木青崇的后宫佳丽,当年生下倡玉后,气不过独自回了伊水国,木青崇思妻心切,多次拜访伊水国,只求与佳人一会,那之后伊月怀上了景熙,还是不肯回国,木青崇累于国事就忽视了她,现在她见木青崇不去伊水国看她,就派景熙出来,让木青崇回心转意的。
景熙在几月之后,闲坐在茶馆听到这段说书的时候,笑得不能自已,她该说什么好呢,不怕百姓傻,就怕百姓有文化,这想象力,这杜撰的简直跟真的一样,细数里面的事,还真是一桩桩一件件都对得上号。
不过这版本二听在某人的耳朵里可就笑不出来了,木青崇听到这些的时候,额头的青筋凸起,“愚民!”一声怒吼,书房架子被他一脚直接踢散架了,书籍折子撒了一地,他怎么能允许他的子民如此构想他心目中纯洁无瑕的伊月,除了十几年前景熙和伊月的失踪,范七从未见过木青崇发这么大的脾气,颤巍巍地候在一边不敢说话。
最后,木青崇找了叶城最有名的戏班子,有了圣上的首肯,将版本一写成了戏本子,流传到了各个城池的戏园子里,这样一出凄美的爱情故事自然也盖过了版本二,也就不再有人提及另一个版本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炎燚是真的没想到这木青崇竟会这样大肆地庆祝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回归,从小到大,他能得到的所有亲人的爱都来自她的母亲,可母亲的爱里面多了太多别的东西,他活得小心翼翼,活得步步为营,他不太能了解木青崇这般兴师动众的庆贺所要表达的欣悦。
他走出园中的亭子,迎着月光走向那片散发着淡淡幽香的花丛,那是一种粉色的兰花,在这还未散寒的初春倒是一道不一样的景致。他所熟悉的兰花草都是白色,是那种不染一丝尘埃的白,可这晶莹的粉色兰花却独有一丝傲然而立的巾帼之气,他莫名地会被这处景致所吸引,也喜欢站在这淡淡的幽香里去沉思去冥想。
在炎燚欣赏这一片兰花园之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趴在那高高的墙头欣赏着他。
景熙是没想到自己一觉睡到了晚上,醒来之时,远远就听见几个宫人在说闲话,说什么她是什么圣上在外的私生女之类的,她倒也懒得在意,直接从窗户跳出去觅食。闻到这边有一股淡淡的甜香味儿,她就蹦着过来了,爬上墙头正看见一个少年专注地望着那片兰花丛的样子。
皎洁的月光之下,少年一身的青衣,肤色若玉般白皙,英眉轻蹙,眸子专注的望着那片悠悠兰花丛,傲然而立,那身姿仿佛沾染了一片浅色的光晕,仿似一位不可触碰的谪仙,他身上的气息淡淡,夹杂着兰花的幽香,这一墙就像隔开了两个世界,景熙竟看得呆了,这一副画面美得她都不忍打扰,但事与愿违。‘咕噜噜’一声响,她实在是饿的不行了,这突兀的声响打破了这处的静谧,少年转过头来看着趴在墙上的她,以为是哪个殿中的小厮误闯了自己这处,并不理会,兀自抬脚向自己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