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并没有在平阳呆太久,在云府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带着徒弟去端定侯府看老侯爷这个朋友去了,到了很晚才回来。第三天一早,人家就收拾包袱要走了。
可真是来得突然,走时也如风。至于他来平阳做什么,为何会选择住在云府,一个解释都没有,弄得云珅一头雾水。
别说是给云倾华看病了,自他来那晚除了接待之外,云倾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老先生竟然提出要云倾华送他到城门。理由是:我视那臭小子如己出,你作为他的媳妇,送送他这个老头难道不应该吗?
云倾华哭笑不得,用过早膳之后,就登上了自家的马车,与暮春的马车一道走向城门。
城门的侍卫认得云府的马车,对前晚的青色马车也颇有印象。顿时对这青色马车里的老头更加肃然起敬了,跟云府搭上关系的人,也定不是简单的人物。
清晨的城门口,一般会有早市,尔来我往,络绎不绝。
“吁。”
轱辘辘的马车听了。
云倾华掀开车帘,由秋书扶着踏上脚蹬,走了下来。前面的暮春在初夏的搀扶下,也走下了马车。
暮春抬头,望向巍巍城楼,令人生畏。城墙上斑驳的痕迹,诉说着这座城市的久远历史,见证了朝代更替,百姓生死。
“平阳是个人杰地灵之地,有生之年,怕是没有机会再回这里了。”暮春叹息,声音中透着无奈,苍凉。目光像傍晚的夕阳,虽然还带着炙热,却已临近黄昏。
云倾华走近,道:“老先生既然喜欢这里,为何不留下呢?”
他看了眼前的女娃一眼,自嘲一笑,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有他自己的归宿。这里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根。也许你现在还不了解,认为老头子我迂腐。不过啊,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能体会什么是落叶归根。”
云倾华只淡淡一笑,不再一语。
暮春又道:“你是我最后一个病人,可惜我治不了你。也许能治好,不过啊,我怕也是活不到那个时候了。今次来此,实际上是路过,从今往后,我就要归隐,不再问世了。”
云倾华一怔,他知道她的病情?可他连脉都没有把过,难道就是看出来的吗?
暮春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解,于是解释道:“初次见面时,我就已经把过你的脉了。”
云倾华记起来了,那晚她给暮春行礼,暮春扶起了她,手指划过她的手腕。原来,在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一切了。
“如果我今天不说,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问?”他又问。
云倾华点头:“是。”
“我相信你。哎,老天真是不喜欢你,不能享常人之寿,无儿无女,一生孤苦,难为你了。”
“老先生说……”云倾华脸色瞬间煞白,脑子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呼吸。惊恐的眼睛冰寒,耳边回荡着他的那句话:无儿无女。
无儿无女?
无儿无女。
暮春无奈的摇头,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人活到他这个年纪,生老病死对他已经没有什么波澜了。除了叹一声可惜,也无怜悯之情。
“云姑娘。”初夏说道:“你小小年纪,身体便受极大伤害,外伤虽好,内伤却难愈,五脏六腑皆有受损。所以你才会体制虚弱,无法享常人之寿。加之你泡了冷水,身体受寒,寒毒藏于体内,导致子宫受损,故而……无法受孕。”
云倾华只觉得清晨的阳光特别的毒辣,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天地旋转晃动,视线模糊。
秋书眼疾手快的扶住了颤抖的主子,让她半身的力量靠在她的身上。
暮春道:“看来你并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我倒做了一回恶人。”
“不。”云倾华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定了定神,道:“先生不必自责,实情本就是如此。先生医术高明但也并非神人,医者治得了病,但治不了命。”
“哈哈,你倒也真是敢说实话。人人都道我是神,能起死回生、妙手回春。可我真的就只是个凡人而已,做不到万无一失。丫头,生命虽然短暂,老天虽然不公,但千万不要心怀有恨。”
他真怕,这孩子承受不了打击,怨恨人生。
云倾华释然一笑,道:“老先生放心,倾华不会恨任何人。老天爷是公平的,你得到一样东西,就要失去另一样东西。不然,什么东西都想要,那就太贪心了。”
她用她将来孩子的命,换了两个弟弟的命。这便是有得必有失。
暮春也爽朗一笑,“哎呀,那倒是我多心了。其实你这病,说难治也不难,说不难也难。要治好你这病很容易,只需要三粒药丸就可以了。”
云倾华猜,他接下来会说“不过……”。
“不过这三粒药丸的药材非常难寻,需四十九味药,练成塑凝百合丹。这四十九味药里,有的容易买到,随便一家药铺都可以。有些却非常难寻,有钱也买不到。有些药需在黄昏时采,有些需要在开花时采,有些是荒漠中才有,有些是冰山上才有。有些十年才开花,有些十年才结果。能找到一半已算上限了,更别说找齐。”
总之,就是遥遥无期。
所以他刚才说有生之年,恐怕看不到她能治愈了。
或者换句话说,等配出这三粒药丸的时候,她已经等不到了。
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明明看到希望就在眼前,可是终极一生,也触摸不到。
云倾华郑重行了一礼,道:“多谢老先生相告,倾华感激不尽。”
“丫头,能不能长命百岁,就看你的造化了。--好了,有缘一聚,缘聚缘散,老夫就此离去,后会无期了。”
“倾华送老先生,一路平安顺畅。”
“好,告辞。”
云倾华又是一礼,目送他离开。
清晨的凉风铺面,掀起了她的裙摆飘扬,乌发轻颤。煞白的小脸在阳光的照射下几近透明,近看还能看到隐隐的血丝。如珍珠般黑亮的眼睛,此刻已黯然熄灭,只剩空洞。
官道上,青色马车越走越远,越远越模糊。扬起的灰尘漂浮在空气中,久久未落下,自有一种苍凉之感。
“大小姐,咱们回去吧!”秋书劝道。
云倾华视线依然望着官道上漂浮的灰尘,没有动作,嘴唇却动了。“你知道,是吗?”
秋书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沉默了一会,终是点头,“是。”
“你们都知道,唯独我不知道。是吗?”
秋书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大小姐,你也别怪老爷,老爷是不想让你伤心。”
“我知道。”难怪自从她落水了之后,特别的怕冷。难怪有时候身边的人看她,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感。却原来,她们瞒着她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她的秘密。
“回去吧!”云倾华转身,迈步往自家的马车走去。她现在好累,好想睡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