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云月圆要求,过来陪姐姐云倾华一起睡。
锦蓝色的幔帐,轻纱舞动,外面的烛火之光隐隐约约的透了进来,像月光倾泻般柔软,晕染着两张并排而躺的小脸静谧,温和。
“姐姐,我真舍不得你走。”
云月圆侧了身,静静的看着姐姐的侧颜,心里莫名的悲伤。
“你也长大了,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很多事情总要自己去面对。太过依赖我,也不是好事。”
这些日子下来,云倾华十分了解这个妹妹,儒弱,温柔,安静,没有主见,这样的女人,如果将来嫁一个人口简单,丈夫疼爱的家庭,那是她的福气。可若是遇到像段氏这样的婆婆,那可就有她好受的。
云倾华继续道:“人都是一步步成长的,这后宅的事你虽没有参与过,但是见得也不少了。就咱们家,你看各位伯母婶娘,还有堂姐妹,甚至是亲姐妹,哪一个不都是明争暗斗。月圆,姐姐帮得了你第一次,帮不了你第二次。因为这个家不是我当家,上面有母亲,有奶奶。”
见云月圆只是弯着腰缩了脖子,不敢看她的眼睛,便笑问:“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云月圆摇头,“姐姐说的,我都明白。”
可是她软弱惯了,以前是姐姐欺负她。后来姐姐转了性子又反过来保护她,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明白姐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慢慢的她也发现,姐姐是真的为她好,也许以前种种,姐姐也是逼不得已,是为了迷惑母亲,为了更好的保护她。
直到姐姐和母亲撕破了脸,姐姐才明目张胆的对她好。给她置办衣服首饰,带她参加聚会,后来又阻止她嫁给不良人。
她不是普通的庄稼女,后宅争斗她见得太多了,就拿自己的姐姐来说,不就是在后宅里丢了半条命,连孩子都不能有的牺牲品吗!
她害怕自己会落得个和姐姐一样的下场,所以她选择视而不见,选择软弱,选择依赖来保护自己。
可如今,这个依赖也将不在了,她心里就莫名的心慌。
帐内烛影晃动,气氛凝重。
云月圆忽而笑了一声,岔开话题道:“姐姐先回去也好,提前准备你与世子爷的婚事。姐姐的女工可得加强补一补,不然到时嫁衣都赶不出来。”
云倾华无奈一笑,“我那绣工就算了,嫁衣什么的,我是指望不上了。”
“也对,姐姐是世子妃,一应行头皆按世子妃的规矩来。世子爷的母亲是清河郡主,姑姑是当今皇后,像嫁衣这样的事,自然是有内阁制定的,也轮不到姐姐操心。”
好复杂的家族关系,随便拿一个出来都能吓死她。何况是一窝,光是想想都觉得遥不可及。
云倾华侧脸,问道:“别尽说我,您呢,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我啊!”云月圆翻过身去,仰躺面朝帐顶,说:“我也没有个明确的要求,只要是对我好就行了。”
“不论家世,身份吗?”
“嗯,不论家世,不论身份。只要对我好,我就知足了。”
云倾华呢喃着“知足”二字,只觉得云月圆的话正中了她的心里。她所要求的也不高,不论家世不论身份,只要对她好就好。可以后,还有机会吗?
“就像世子爷对姐姐那样。”云月圆带笑的语声传来,“世子爷会爱姐姐,保护姐姐。姐姐知道吗,我很羡慕你,你可以遇到一个这么完美的人。”
无论是家世,身份,样貌,人品……嗯,人品就算了。不过只要对姐姐好就行。完美得让人嫉妒。
云倾华没有再说话,帐内陷入了沉静,两人都沉思在各自的回忆里。帐外的灯烛“噼啪”一声,爆出了一个火花,火星四溅。
“很晚了,睡吧!”
“姐姐也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
翌日,天刚翻了鱼肚白,云府的门口,就停了一辆青灰色的马车。
马车很朴素,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后面还有一辆马车,不过是装货物的平板车,周边已经站了几个身着劲装的护院。
晨雾未散,暖光未至。
云倾华身穿墨绿色的如意回纹罗衫,腰间系了一条同色的丝绦,外罩一件玉白色的披风,踏着晨雾,出现在了云府的大门处。
云珅和段氏也早一步到来,段氏嘟囔了一句什么,大概是抱怨大清早的就得起来。云珅目光慈爱的望向自己的女儿,不知怎么的,竟有丝心酸。
去年来到平阳,女儿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如今,大半年过去了,女儿长高了些,却再也没有了属于小孩子的微笑。纤细的小身板,不知道比去年瘦了多少。原本圆润的下巴已经变得纤细,健康活泼的身体,也变得羸弱多病。
如果不是天天见面,他真的有可能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了。
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其他事上,却忽视了自己的女儿。
云倾华上前,屈身行礼。云珅忙走过去,扶住了她,握着她冰冷的手都有些颤抖。
“回去之后,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好好收收自己的性子,不要总那么莽撞。”他的女儿自从无意中闯进如意苑之后,就再也没有莽撞过了。
云倾华微微颔首:“女儿知道了,父亲也要保重身体。我走了之后,思翎他们回来见不到我,父亲就跟他们说我是回京养病,别让他们担心。”
“好,为父都知道了。路上要照顾好自己。”
云倾华点点头,侧头望向大门之内。雾气缭绕中,隐约出现了几片衣角。这几个小丫头,不是不让她们来吗?
“天色不早了,女儿该走了,父亲母亲保重。”
云倾华转身,迈步走向了那辆青篷马车,上了墩子,进入车内。
马车晃动了一下,应该是云甲跳了上来。只听“驾”的一声,马车便轱辘辘的往前驶去。
清晨的寒意透过车窗,吹打得人感冒竖起。云倾华望向车窗外,云珅和段氏还站在门口,面对着她的方向,父亲挥别的手还未放下。身影却已经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没过一会,就隐在了晨雾中。
青黑色的大门依然屹立在晨风中,坚挺的存在,斑驳古旧的朱门似乎一直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可她知道,这里,她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回来了。
这个葬送了她半条命的地方,这个绝了她子嗣的地方,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栖息地,却也是最不想记起的一处。
云倾华放下车帘,挡住了外面一切的视线。前方,是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