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歹土
陈伯康坐在电车上,喧哗的声音,谈笑说话的声音,在他的耳中都听不见;电车外两旁的建筑,川流的人群,在他的眼中都视而不见。
此刻,他的心里感倒一股无名的害怕,是一种后怕的感觉。如果当时自己不尽快的离开那里,那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等待他的是日寇汉奸的陷进,还是放长线钓大鱼?他做不了这个判断。
陈伯康一直坐到沪西才下车。沪西属于越界筑路区,现在被称之为“上海歹土”,给出这个称谓的的就是朱惺公先生,然后被诸多名人绅士所引用,又经各个新闻广泛地被宣传,由此而广为所知。
之所以称之为“上海歹土”,经常发生暗杀等恐怖活动,又整日充斥着赌博等城市犯罪,这里尤以曹家渡为主要地点。
陈伯康还专门就此向朱惺公了解,据他说,当初经过租界越界筑路之后,公路两旁筑起华丽的大住宅来,路旁都栽有树木,显得格外幽静高雅,很多有钱人都在那里置业,造就这里生意异常繁荣。由此道契税、宅地税、警务捐不在话下,让华界当局也多了一笔丰富的收入,对于越界筑路就一只眼开一只眼闭任由筑路,不予理睬。
日久之后,这个越界筑路区就成为高档住宅区,住在那里的人,即向租界缴纳巡捕捐,又要缴付华界的税捐,并接受两方的保护。
他还向陈伯康说起一个讽刺笑话,在街头维持治安的是租界上的巡捕,而路旁范围仍由中国警察驻守,日军在沪西开纳路(今武定西路)设有防军本部,有时租界的巡逻车开到那里会受到干涉,但是租界当局尽管受到阻挠和干涉,警车还是不断进入该区,表示对越界筑路不肯放弃。
最让朱惺公痛斥的是沪西歹土的赌场,前去赌场的赌客大部分都是从租界去的,这些人什么都不怕,只要有得赌就如蝇逐臭,常常因此倾家荡产,乃至自杀的人是每天都有报闻。
陈伯康却清楚地知道,这是因为抗战爆发后,闸北、虹口大量难民聚集于曹家渡,人口的增加让曹家渡商业快速的繁荣,一时之间,沿河街道两岸店铺云集,贫民的草棚陋室鳞次栉比。随着上海沦陷,曹家渡沦为日伪政府管辖区域,但在租界越界道路范围内的行政、警务又归于租界管辖,可谓各司其职,实则是使曹家渡成了两不管地区。由此,烟赌场等行业很快在此滋生,出现大批的烟馆、赌场。流氓地痞的横行作恶,让曹家渡由此而成为闻名的“沪西歹土”。
当陈伯康下了电车,天色已是将黑,各式灯彩牌楼式的招牌,在那黑阴暗的里弄口,泛着昏黄色的媚眼,一阵阵刺激性的鸦片烟味,笼罩着整个曹家渡,赌场老板,泛着吃人的笑脸,招呼着成群的徒子徒孙,烟馆伙计,殷勤地服侍着,把顾客的房屋家产往小眼眼里送。马路上同乌鸦一般的不三不四人物,忙忙碌碌的在暗影中憧憧往来。
想着“歹土”里面的这些肮脏把戏,陈伯康不由得想起昨天在《文汇报》看到一则新闻,《途遇剥猪猡反抗受枪伤》:“昨晚八时零五分,公共租界华捕、巡逻经过曹家渡时,见有一男子额部被枪击伤、血流满面,当将扣留。据该男子称,名蒋志仙,本地人,年三十五岁,业木匠,住曹家渡新家弄四十八号,适间出外至老虎灶泡水,遇“剥猪猡”,以反抗致触盗怒,被枪伤头部,该华捕以蒋所述情节有疑,乃带入捕房侦询云。”文中的“剥猪猡”为上海方言。旧时上海盗匪也分三六九等,其中最末等的劫匪抢劫行人,并将受害人身上衣服也抢去,称为“剥猪猡”。
陈伯康走在路上,心想如果今天那边是个陷进,自己最好还是再过段时间才能回去,而眼下正好借此机会见识一下这里风气,顺眼看到路边有一家招牌写着“沪西状元楼菜馆”,就走了进去。
“先生,您几位?可有预定?”
“就我一人,有雅座吗?”
“对不起您了,雅座没有了,您看大堂靠窗这边行吗?”
“可以,你们这有什么好的本帮菜,要快点的!”
“先生,我们这酒楼拿手的有锅烧河鳗、熏鱼,响油鳝糊、红烧回鱼、黄焖栗子鸡,糟毛豆、糟茭白,如果您要吃些鲜嫩清淡的,有荠菜春笋、水晶虾仁、冰糖甲鱼、芙蓉鸡片;还有以火腿、鸡脯、猪肉切成细丝做的扣三丝、蒸三鲜,另外,还有糟鸡、糟门腔、糟猪肚、糟风爪,以及甬式蒸三臭。您看要哪几样?”
“给我来条熏鱼、白斩鸡、扣三丝好了,就这么多。”
“好嘞—,熏鱼一条,白斩鸡,扣三各一份—”
“等等!再给我来两笼包子,半只八宝鸭,打包!”
陈伯康本来没想过要这么多吃的,只是突然想起,今晚小四要来,正好带些吃的给他们两兄妹尝尝鲜。
功夫不大,跑堂的伙计酒吧点的菜都给上齐了,说:“先生,菜上齐了,您可需要喝什么酒?”
陈伯康朝他点了一下头,说:“来一瓶本地老酒。”
“好的,马上给您上来。您在这慢慢吃,等您走的时候,我再给您把打包的给包好。
伙计走了后,陈伯康扫视着大堂。整个大堂能够摆个十一二张桌子,现在已经坐满了人,此刻是劝酒的,请吃菜的,呼喊伙计的,喧哗一片。从望窗外看去,相隔不远的几家饭馆都是人满为患,生意火爆。
端起酒喝了一口,这酒只是一般,“是个道地货!”
陈伯康品不出这酒的好坏,但对本地酒有些了解。这酒一入口后,因原料的原因有些发苦和涩味,因此加了一些蜂蜜和枸杞有一些回甜,也只有本地才出产这样的酒。
“小赤佬,把你老板叫过来!”一个声音大声的叫着。
“哎呀,是吴大爷啊,你快请坐!我这就叫老板来。”
大堂门口进来了五六个人,大马金刀的就把在门口吃饭的人驱赶到一边,其中一人当中一座,其他人立刻在他周围围成一圈。整个大堂立刻就安静下来,静到掉只筷子都听得见。
坐在角落里的陈伯康打量着这人,这是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的30多岁的人,应该比自己高半个头,圆脸,小眼,浓眉、嘴阔。这人给他的直觉就不是个好人,像个敲骨吸髓的家伙。
这人正用他那一双笑小眼睛警惕的看着大堂里的人,当他喝了一口伙计专门给他泡的茶,抬头看到老板已在旁边恭候着,就笑着说:“我说张老板,今天倒是很自觉啊,这里的生意很不错啊。”
张老板约有50多岁,献媚的笑着说:“吴大爷,看您说的,再好还不是靠您老的关照。您说是不是?”说着把一摞钱递给他。
姓吴的嘴巴一撇,旁边的跟班伸手把钱借古来,当着面就数了起来。张老板也不在意,对姓吴的又敬烟,又倒酒,又是赔笑的。
姓吴的是来者不拒,烟也抽,酒也喝,听到耳边数钱的跟班跟他说了句,站起来说:“张老板,下个月要涨半成,别说我没事先跟你打招呼,到时候如果数目不对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张老板“嗻嗻嗻嗻.....”的话都说不出来,就看到姓吴的摇头晃脑,大摇大摆的走了,气得闷坐在凳子上不说话。周围的人都上前劝解他,让他不要气伤了身子。张老板谢过劝解他的人,慢步的回里间去了。
陈伯康唤伙计过来说:“刚才那个胖子是怎么回事?”
伙计瞪大眼睛,看着他说:“先生,你连他都不知道?他就是我们这的大名人吴四宝吴大爷,他是青帮季老爷的徒弟,手下有几十号人,平时一贯逞凶斗狠,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而且他的枪法很准。听他手下的人说最近又投靠日本人了,现在对我们这些商铺店铺也是越来越狠了。”
陈伯康说:“就没有人管吗?
伙计说:“管?谁敢管?他的背后是日本人,去管那不是找死吗!先生,我看您还是吃完了,赶紧走吧,这地方太晚了不安全,不然到时候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说完不再理会他,转身走了。
陈伯康喝着酒吃着菜,觉得嘴中的酒无味,菜如蜡,越吃越觉得心烦,直接叫伙计结账。
刚走出菜馆大门,“呯呯”两声枪响。枪声一下就打破了这里的平衡,刹那间,整个道路两侧的人全都往旁边有空隙的地方躲了过去。店铺、旅馆、酒楼等等,只要是开着门的,都是他们藏身的去处。
在听到枪响之后,陈伯康也立刻折返回饭馆,又探出头望向枪响之地,看见一个人倒在地上不停抽搐,地上淌着鲜血,看情形这人是活不了了。
周围的人因躲避而观看这场景,胆小的脸色发白,更多的是一些悸动,窃窃私语的相互询问,被杀的是不是汉奸。
不一会,附近医院的救护车来了,下来两人将躺在地上的人抬上车就走了。陈伯康冷眼看着这一切,疾步走向电车站。他现在非常渴望,渴望要情报,需要情报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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