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莫奕已经在这个山沟沟里拍戏。将近拍了三个月了。
这部电影耗时时间太长了,导演一边拍一边跟演员们讨论。每一个镜头,每个动作都要深挖再深挖。
莫奕也在顾长未这个大导演的指导下,演技突飞猛涨。
这是一个相互成全的过程。
莫奕成全了赵得意这个角色,顾长未成全了莫奕。
这几天拍的戏都是颇为关键的戏份,剧情也逐渐走到了最后。
商琴琴和赵得意还是冲破了世俗的阻碍,结婚了。
这两个不被全村人喜爱人,终于结婚了。
结婚当天,得意难得的换了一套衬衫,琴琴也穿上了红色的小礼服。
没有大操大办,甚至除了赵齐全,别人都不知道这两对儿结婚了。
两人是二婚,也得注重仪式的。
这两对新人胸前别着领花,打扮的跟平常多少有些不一样,病态的脸上也多出了一丝笑容。
琴琴手里拿着结婚证,两人手牵着手,怀里揣着一包喜糖,沿着村子的道路走着,碰着人就发。
“我和得意结婚了,领证了,来吃喜糖。”
“拿着拿着,别客气。”
“这是我们的喜糖,拿着拿着。”
“你看看我的证,跟你的一样不,我咋觉得红的跟假的一样。”
勤勤和得意,见着人就向他们炫耀他俩的结婚证,见人就发糖。
可是村民见到他们,还是心有余悸,也不敢用手接过喜糖。
遇到打牌的老大爷们,看到两位新人,也没有一句祝福。
鸟兽作散般的逃离了。
琴琴跟得意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别人怎么看他,他们也不在意。
无论是厌恶,还是不耐烦,还是看不起,都不重要了,他们只想过好自己最后的日子。
在最后这点时间里,完成自己最后的心愿。
“你人五人六的,就折腾这亲?”
齐全一听这话,瞬间不乐意了。
他现在可是本地的棺木大亨,走哪儿都是穿西装打领带,头发也不散落在眼前,背到脑后。
他可是人上人,比这个村子里的任何人都厉害。
“我们亲家可是县长的亲戚,咳嗽一声谁都不甭想活。”
濮存新演的赵齐全,是化了妆的。
但在莫奕眼里,这位老哥哥的演技完全不在外表,而是在他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真正的透露着暴发户的贪婪。再配上他满嘴的龅牙,看着真的有些害怕。
濮存新的演技无疑是在线的。
甚至莫奕觉得,比在场任何一个演员都要高。
赵齐全扬了扬头,露了露脖子,跟一旁一脸窘迫,邋遢,被生活折磨的不成人样的老柱柱,形成鲜明对比。
“我们还在一起要开发房地产嘞,你看就这儿就这片地,马上就是一片高档陵园,世外桃源。”
齐全挥了挥手,颇有一副指点江山的意味。
转头看像他爹的时候,但看到他爹眼中满满的鄙视。
齐全年轻的时候卖血,害得村人得上了艾滋病,现在又买棺木。
这一条龙的服务,连死人的钱都挣。
老柱柱如真想把这兔崽子腿给撅折,免得再造孽,遭天谴。
赵齐全看到他爹的鄙视的表情,心里更加不耐烦了。
“我知道娘娘庙人恨我,我不想饿,更不想穷。哪能人人都身在苏杭呢,可我能让人人都葬在天堂。”
他死了儿子,这辈子唯一的目标就只有挣钱了。
为了挣钱,他不择手段。
濮存新的一举一动,都感觉像一个嗜血的豺狼,莫奕在监视器后面站着,看得有些心惊胆战。
他在剧组中主要就观摩的就是濮存新的演技。
也就不知道自己能学到多少了。
顾长未转过头,发现莫奕看的有些入神。
倒也心满意足,莫奕虽然年纪有些低,演技倒还可以。
最重要的是越演到最后,演技越来越好。
现在基本上拍戏都是一条过。
甚至有时候还能给他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惊喜。
“今天晚上拍你最后一场戏了,有把握吗?”
“有把握拍,就完事了。”
熬了这么久,终于要拍到他最后的戏份了。
《最爱》这部电影的结局是悲剧的。
主角们都死了。
当夜幕降临,剧组的工作人员布置好了现场。
要是说之前偷情时的光线,甚至结婚时的光是暖的,是幸福的。
那最后一场戏的光芒,则是血红色的。
这种光线笼罩着整间屋子,仿佛印证了命运的悲剧。
屋里的打扮还是结婚时的打扮,红色的棉被,红色的帷帐,甚至床头的喜字都还没撕,在这种血红色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可怕。
莫奕跟章子仪两人躺在床上。
谁也不说话。
导演坐在监视器后,看到演员都准备完毕,随即开拍。
摄像机缓缓的启动。
“啊,腿好疼啊,骨头里撕着疼,我的腿,活不成了。”
机器一开机,莫奕瞬间就进入了状态,撕心裂肺的喊着,双手紧紧的抓着床边,指甲都在床板上抠出一道道印痕。
咬着牙,声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额头的汗一瞬间就冒了出来,就跟真的一样。
章子仪被莫奕突如其来的演技有些惊住了,但还好没有脱戏。
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搭档,猛烈的演技爆发。
镜头紧紧地捕捉着莫奕的表情。
那来回翻滚的痛苦,惨无人道的疼痛喊叫,刺激着现场的每一个工作人员。
章子仪急忙抱住,疼痛中的莫奕,两人额头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
得意和琴琴都是艾滋病晚期,免疫功能受损导致,身上没有免疫力,特别容易患上各种疾病。
艾滋病人到晚期,甚至一个小小的感冒,都能夺走他们的生命。
莫奕躺在床上止不住地抽搐,赵得意现在已经病入膏肓了,没几天日子了。
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让床板吱吱作响。
章子仪的手疼爱的抚摸着莫奕的脸,摸着她的胡茬子,摸着他黝黑的面庞,另一只手紧紧地拉着莫奕的手,两人手指上的戒指,还崭新着呢。
琴琴自顾自的跟赵得意说着话,一遍遍的唤醒赵得意的意识。
“咋就活不成了呢?要走也得我先走啊。”
“你哥可没把棺木给咱们呢,你要先走了,我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无论自己怎么说,赵得意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真的好像挺不过这一晚上了。
琴琴急了,声音都带着哭腔。
“我给你做媳妇儿,还像娘一样疼你,你裤子尿了我给你洗,你耍无赖我让着你,我真把自己当你娘了。”
琴琴一遍遍的呼唤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莫奕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白都露了出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喉咙里发出了干呕的声音,死活却说不出一句话。
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自剩下半口气。
赵得意现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得意啊,得意,你说句话呀。”
“是不是我对你不够好呀,你想早点离开我,你不想要琴琴了吗?”
“咱俩刚结婚,还没来得及跟老柱柱叫声爹呢。”
“得意你醒醒,你醒了咱俩明天就把爹接过来。接过来我们一块住,给他老人家养老送终。”
琴琴话说的很密,眼泪吧嗒嗒的滴在了莫奕的脸上。
但莫奕眼皮却支撑不住了,缓缓的闭上。
意识已经糊涂了,嘴皮轻轻的张合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午夜赵得意意识已经不清晰了,嘴里喊着直热,身体也烫的不行。
热病发病就是这样。
琴琴急忙起身到院里打凉水,把家里所有毛巾都拿出来,用凉水洗了,一遍遍的擦拭着得意的身体,却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
“热,热,我要冰,给我冰。”
莫奕闭着眼睛,身体细微地颤抖着,全身的衣服已经脱光了,只穿着一个大裤衩子,浑身被冷水擦的通红。
琴琴一遍遍的打水,一遍遍的擦拭身体,却起不到任何作用。
看着躺在床上,烧的糊涂的得意,她真的不想让自己的男人,离她而去。
他俩才刚结婚。
他俩还没有过好日子呢。
既然毛巾不起作用,只能靠自己给他降温。
在院里打了一缸凉水,冰凉的井水刺骨寒。
琴琴脱掉了衣物,穿着拖鞋的脚缓缓的踩在板凳上,慢慢地走进了那一缸凉水。
电影的时间线是在秋天,所有人都知道秋天不能用凉水擦拭身子,太容易感冒了。
但琴琴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蜷缩着身子,缸里的水漫过他的脖子,等到自己的皮肤都变得冰凉凉的,淋着水,踏着拖鞋,走进屋内,躺在莫奕的怀里。
一遍又一遍。
一次又一次。
次日清晨,得意在床上醒过来了,经过琴琴一晚上不要命的抢救,他总算又从生死的边缘又挺过来了。
得意躺在床上,嘴皮有些发白,眼睛都还没睁开。
“娘。”
“你咋不应我啊?”
“你应一声,我就喊你100声。”
声音有气无力。
可喊了半天都不见屋内有人答应的,睁了几下才睁开眼睛,伸出手,5个手指在空中轻轻地摆了摆。
按照往常,琴琴都会一把拉住他的手的。
等了半天都没有人。
赵得意强忍着挣扎起身,一转头,就看到在地上,赤身的琴琴。
琴琴也是热病,昨晚上不要命的救得意,让自己先行一步离开了人世。
地上还散落着他们昨天发空的两包糖袋。
红色的袋子,透露着喜庆。
风一吹,便吹飞了好远。
得意看着躺在地上的琴琴,也不想活了,拿着家里的刀,自杀了。
只是当刀刃砍向自己的时候,他不觉得任何痛,反倒笑了出来。
因为他脑子里想着的全是前一天,他俩穿着婚服,走在村子里的小路上。
两人嘴里含着糖,琴琴拿着结婚证,炫耀式的大声朗读着。
“结婚证,赵得意,商琴琴,自愿结婚,经审查,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
“赵得意,商琴琴,自愿结婚,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
“赵得意,商琴琴,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
“赵得意,商琴琴。”
“赵得意,商琴琴”
……
可惜那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
《最爱》还是在所有工作人员的眼泪中杀青了。
这部戏拍的太悲剧了。
到最后坏人活得好好的,甚至还有房有车,衣食无忧。
无关的小孩子,却被歹毒的村民毒死了。
那些乐观积极向上的病患,走的却一个比一个早。
忠于爱情的,却连一天幸福的日子都没有过完。
顾长未含着眼泪,从监视器后站了起来,不停的鼓着掌
“《最爱》杀青了。”
这不在山沟沟里拍了三个月的电影,终于拍完了。
全剧组的工作人员也由衷的鼓掌。
最后一场戏,莫奕和章子仪演的太好了,把所有人都看哭了。
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
在这部电影中,老演员对这些年轻一辈的演员的态度,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尤其是对莫奕。
濮存新敢保证,莫奕是他见过的年轻一辈演员中演技最好的。
没有之一。
莫奕也不好意思的站了起身,他上半身还没穿衣服,下半身套着一个大裤衩子,身上还是剧组给他化的妆。
艾滋病患者到后期,满身伤口溃烂。
用手背擦了擦眼泪,马冰给他送上衣服。
剧组离他家用不了太多时间,但莫奕这三个月硬生生没回一次家,一直泡在山里,只为了拍好这个戏。
戏如人生,只有一次。
他已经尽自己全部的本领。
把这么多天理解的全部展现出来了。
现在杀青了,终于能离开山村,回归都市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