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八日,农历八月廿二。
今天是寒露。
松树上的每一根松针的露水都凝结成霜,寒意愈盛。
树下的兰花低了头,颜色不再鲜艳,被水珠冻上,更添一份苍白;水里的荷叶也僵硬地摇晃,虽然依旧青绿,但多少有些憔悴。
“袅袅凉风动,凄凄寒露零。
兰衰花始白,荷破叶犹青。
独立栖沙鹤,双飞照水萤。
若为寥落境,仍值酒初醒。”
“好诗好诗!”山本智和拿着外面的衬衣,只穿了一件白色背心,露出一点点纹身,扶着栏杆看着下面的松海,“孟佐君果然不一般,用中国的成语来形容,就是文物爽劝。”
“是文武双全。”
“没错没错。”山本智和连连点头,“文物爽劝文物爽劝。”
这里有没有飞鹤,孟佐不太清楚,大抵是有的,但水萤他应该是见不太到,因为现在是下午。
他前一天与山本智和来到郑州登封找了个山顶酒店暂住一宿,一大早连懒觉都睡不上就被兴奋的山本智和拉起来看日出。
孟佐想不明白,还特地问了问为什么山本智和年近四十还这么少年感十足。
山本回答他说自己才三十七,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说完,就让孟佐不要再问,因为日出就要来了。
日出......
好看是好看的。
当一缕晨阳照射到视野边缘,再到光芒从他们身前划过时,非常有仪式感。
可惜孟佐太困了,意识朦胧,没太在意。
在看过日出吃过早餐后,山本便兴致勃勃地带着孟佐像参观自己家里一样参观五乳峰。
山本智和对这里太熟了,熟到能说出每个知名建筑的历史故事,熟到上个石梯他都知道要走几步。
参观来参观去,孟佐这个不爱出门的年轻人都有些乏了。
倒不是身体累,而是精神乏了。
于是,在孟佐强烈要求下,他和山本智和在八步平处稍稍歇脚。
“中国真是地大物博,我非常喜欢中国。”山本智和手把着栏杆,看向远处一望无际的松林,今天的风不大,整片松林像是一张静止的照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是一张冷色调且极为壮观的风景图。
山本智和很喜欢这种感觉,看着壮观的东西,抒发自己内心的壮怀。
可是孟佐没有和他一起扶着栏杆观林海,而是靠在石壁上休息。
石壁上写着两行字——猴子观林海,天青朝林石。
不过山本智和并不在意,他知道自己和猴子不一样。
至少他看风景时会产生一望三千里,孰能如我抱大志的胸怀,而把一只公猴子同样放在这里,它可能只是在思考哪里有母猴子和香蕉。
“是啊,太大了,我觉得太大反而会有点让人不知所措。”孟佐点点头。
“怎么会呢?”山本智和为了见空闻大师,今天还特意画了眉毛,浓眉大眼的他回过身看向孟佐,“中国人不是讲究好男儿志在四方吗?”
“那就是一句老话,最多就是俗语,俗语你懂吗?”孟佐靠着石壁,看着深蓝色的天空。
“嗯嗯,我懂。”山本智和认真地点头,“就是说民间流传的通俗语句吧,我的中文老师跟我解释过。”
孟佐双手抱头,让自己姿势更舒服一点:“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但是你那个中文老师没有告诉过你,所谓俗语就是换一种脍炙人口的句子讲假大空的道理呢?”
“额......”山本智和一愣,“他确实没跟我讲这个。”
“是啊,就比如说什么树怕烂根人怕无志,这道理谁不懂,别说中国了,全世界都明白,但我就没什么志向,我就想有点小钱,然后安逸的过完一辈子。”孟佐翘着腿,对山本智和说出自己的看法。
“哦哦,我以为中国古人留下的真理都会被现代人信奉呢!”山本智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种东西,算不上真理,在我眼里这些俗语就是俏皮话。”孟佐嘿嘿一乐,“你们黑道不也总爱宣讲极道文化吗?”
“极道文化?”山本智和反问道。
“对,就差不多像儒家的‘忠义理论’一样,成天谈一些‘男人的荣耀’就是尽忠守义之类的。”孟佐想了想。
“嗯......孟佐君你理解的黑道就是这样的?”山本智和苦笑道。
孟佐本来是斜靠在石壁上的,现在却突然跳起,仰着头手指四十五度高举指向天空上正在往下掉的夕阳,“弱是一种罪!男人间的友谊坚若金刚!男人活在世上就要有大目标!犯错没关系,重要的是承担责任!我可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我可是要成为火影的男人!”
正当山本智和在考虑是不是今天孟佐太累了导致其精神有些错乱时,孟佐便恢复了往常的懒散。
“我理解的黑道文化,大概就是这样吧。”
“嗯......”山本智和有些接不上话,“虽然我听不太懂你最后两句是什么意思,但我能理解你想表达的东西。”
“明白就好。”孟佐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山本智和,皱起了眉。
“怎么了吗?”山本智和小心翼翼地问道,怕又激起孟佐发疯。
“这么说来,你一个混黑道的,反而不想我认识中的黑道呀。”孟佐冷静的分析着,“你既没有把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的,也不像是秉持着男人直立在天下不遇到值得追随的人膝盖永不打弯这类逻辑的人。”
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不会是冒充的吧?”
浓眉大眼的山本智和看着满脸写着自信的孟佐,有些无语。
“我觉得孟佐君你对日本黑道有极大的偏见,请不要把那些热血日漫当做真正的黑道文化了......虽然你说的那类人确实存在。”
“教育欠缺的混混和热血青年?”孟佐调侃道。
山本智和整个身子一僵,仿佛想到了什么,旋即说道:“一个类似政府的庞大集团里面,混在最底层的大多都是那样的,也不止是我们黑道,只不过黑道的那些热血青年爱染头、用棒球棍打架和说一些中二的话罢了。”
“不愧是混过黑道的,总结的比我精湛多了。”孟佐比出一个大拇指。
山本智和不知道这算是在夸他还是在讽刺他,所以没有回应。
“不过,这样的黑道其实还蛮可爱的。”孟佐接着说道。
“可爱?”
山本智和有些不明白,一个被孟佐形容的这么傻里傻气而且充满暴力的团伙怎么能用可爱两个字形容。
“对,可爱。”孟佐脑子里回想着自己看过的鸣人佐助路飞索隆,“他们是蛮可爱的家伙呢!”
“可爱吗?”
山本智和想起二十一年前在街上戴着头带或棒球帽拿着棒球棍和小刀排成一排大摇大摆挡住马路的那群十几岁的小伙子,一个个说着脏话谈着姑娘吹着牛逼,炫耀着自己今天收了多少保护费,占了几个地盘,然后因为彼此一句口误而互相捧腹大笑的日子。
那种现在想起来仿佛有些泛黄的回忆在山本智和的记忆力占了很大一部分的地方,也是他除了拍电影外为数不多美好的快乐回忆。
有人说,开心的回忆一般都是带着颜色的,而伤心难过的经历回忆起来都是灰色的。
山本智和能清晰的想起二十多年前他坐在店里,手上的烟头冒着白色的烟雾,看着清灰色的街道上,那群染着黄色紫色和灰色头发的年轻人抱着肩,一起五音不全地大声唱着tsunami。
“风に戸惑う弱気な仆,通りすがるあの日の幻影(かげ),本当は见た目以上,涙もろい过去がある......”
(这首歌是日本歌手南方之星00年发行的专辑,是日本歌曲史上单曲销量第一的单曲。歌名翻译过来是海啸,歌词意思大致是:被风迷惑的怯懦的我,偶然经过那一日的幻影,却是出我意料地,催泪的过去。)
“确实还蛮可爱的。”
天有些冷了,山本智和看着还剩下半个的夕阳,顺手套上了衬衣,将纹身全部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