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鱼号邮船从贾夫纳出发,以平均十几节的航速穿越了辽阔的东印度洋,一路将胜利的消息传入共和国的腹地。
我跟着厉门市政厅里饮宴的名流们一起,在自发上街庆祝的市民们的环绕中,向那释放出漫天热气球的军港走去。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成百上千的市民暂时忘却了南洋恐怖组织阴谋制造爆炸案的阴霾,拿着灯笼和煤油灯驱散夜晚的黑暗,将热情和喜悦用歌声与光明表达出来。
数公里的路程,我捂着有些轻微疼痛的伤处,一步一步慢慢走在欢腾的人群中。梧华跟在我身边,不时悄然挡开可能撞到我的市民。
“看上去印度洋不会平静了。”他说。
我扭头看他一眼:“从印度跑到这里,就算是飞剪船也要半个月。若我是印度洋舰队的司令的话,一打完葡萄牙舰队,就会开始清理葡萄牙人留在大陆上的据点。”
梧华耸耸肩,忽然说:“我记得您之前是在斯里兰卡舰队上实习的。”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就在厉门进入庆祝的海洋时,数千公里外的康提,这座建于14世纪的宗教名城,同样进入了被光与火所笼罩。
城南几公里外的小山坡上,陆军印度方面军司令,霍飞宇中将正微笑着眺望那将夜空染成橙红色的古城。
他看着远处的城市,心里却在怀念着自己的家乡。
他来自澳洲大陆南部的一个小镇。在家乡,每年的春节、元宵等重大节日,镇民们都会在镇子上的广场燃放大量的烟花。五彩斑斓的火焰在天空中绽放,将黑暗的天空渲染的华丽缤纷。
“而这里,夜空却只有一种颜色。”中将有些遗憾地想。
澳洲小镇的明亮夜空,代表着澳宋的强盛和富饶。而圣城康提的光亮,却反映了这座古城正在遭受的创伤。
上万名挥舞着弯刀,拿着古旧的火绳枪的斯里兰卡土著士兵,正在少数澳宋军官的指挥下涌入城中,在古老的带着岁月痕迹的街道里最大限度地燃烧着生命。
而在城市西南面的某处,陆军少尉王紫晃了晃脑袋,努力从一片似乎遭受了台风袭击的废墟中爬起来。
他攀着倒塌的墙壁,浑身沾满了灰尘和泥土,流着血的脸上只有眼白和牙齿透露出黑色以外的颜色。
“该死的没良心炮!”他低声咒骂一声,吐出一口带着血的唾沫,发觉自己喉咙里就像吞下去一把沙子一样难受。
王紫挣扎地靠着墙站起来,右手拄着一把火绳枪,左臂想撑着地面,却意外地无力。
“该死,骨头好像断了。”王紫骂了一声,丢开步枪,从腰间的急救包里抽出一把绷带。
他环顾一下周围,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从一具尸体的腰带上抽出一支插在刀鞘里的刺刀,半蹲下来将它按在左手手臂上,手嘴并用地用绷带把左臂固定住。
等处理好伤口后,少尉又站了起来。
他这一晚上怕是把一整年的坏运气都集中起来用掉了,坏事破事接连不断,从一个连长一点一点沦落到被王军的没良心炮炸飞的境地。好在自己还保着一条狗命,按着运气学的观点,接下来总要时来运转了吧?
“真他妈倒霉透了。”王紫又生气起来。现在自己变成光杆司令了,手底下一个兵都没有,左手还骨折了。这要是一不小心就是阴沟里翻船的节奏,说不准就要被装在一个盒子里带回澳洲了。
王紫忽然从抱怨中回过神来。自己正卧在小巷里一处倒墙边,这个位置进不可攻退不可守,要是被追兵发现可就真的要凉了。
他暗骂一声自己的愚蠢,连忙爬起来朝一处半掩着院门的庭院跑去。
刚起身,他便听到侧面传来几句斯里兰卡土话,听上去说话者只与自己隔着一堵墙。
王紫立刻红了眼睛,心说不会真那么倒霉吧,怕什么来什么。他立即加快动作,终于在被发现前窜进了那处庭院。
这似乎是一处富贵人家的宅子,装修得倒是富丽堂皇。若是战胜时,王紫肯定要左右开弓中饱私囊的。但此时自己虎落平阳,威风不再,反倒要怒骂为什么这里的桌椅都是镂空的,自己这么大个人躲进去,只要保皇党不是瞎子都能发现。
“干你娘,怎么没有稻草堆!”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周围,心中的担心越来越强烈,只得朝一个衣柜扑了过去,匆匆抓起一件衣服挡在身前,期望如果有人进来,千万不要发现衣柜里有个鼓鼓囊囊的奇异之处。
当然...不要有人进来,自己平平安安猥琐到天亮,那就最好了。
王紫没有听过一个叫“墨菲”的泰西哲人的理论,其大意是,如果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方式去做某件事情,而其中一种选择方式将导致灾难,则必定有人会做出这种选择。为了更好地使读者理解,我将其表述为,
“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只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了几分钟,刚有些放下心来的王紫又恢复到了紧张中——他从衣服的间隙看到,四五个拿着枪的斯里兰卡人正从被自己撞开的院门处进来。
“该死,我怎么忘记锁门了!”
那几人似乎没有发现屋子里已经被人占据,自己便搬来靠近院门的各种杂物封堵门口,看上去是要在这里长期坚守了。
王紫正要松一口气,其中一人忽然大叫起来,指着地上一长串带着血的脚印大喊。
其余几人马上警戒起来,将枪口顺着血脚印缓缓移动,最终指向了王紫躲藏着的衣柜。
王紫慢慢张开嘴,轻轻吐出一句国骂。
用脚轻轻推开柜门,王紫高举着双手慢慢钻出来,用他不怎么熟练地斯里兰卡土话说:“不要开枪,我投降,我的祖国会支付让你们满意的赎金的。”
那几人见衣柜里钻出来一个澳宋人,竟立即把枪丢在地上,连连鞠躬作揖,脸上露出求饶的可怜表情。
“呃...”
好吧,都怪他们身上灰尘太多,都怪此时天色太暗,都怪王紫受了伤状态不好,他居然没有发现,进来的斯里兰卡人都是归属澳宋指挥的。
王紫有气无力地放下手,骂了一声:“都他妈给老子站起来,把枪拿好!”
五个斯里兰卡士兵连忙将地上的枪捡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装弹,一边露出讨好的笑容,有些谄媚地将身上带着的食物放到王紫面前的桌子上。
王紫低下眼睛,看着桌子上放着的各种不明物体。嗯,包括一块疑似已经发臭的肉干,几坨黑乎乎的饭团,一把炒面,还有一小袋实在看不出原材料的、发干发硬的年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把今晚由于一系列厄运所积攒的怒火发泄出来。
“你们吃吧。”他咬着牙,有些艰难地说,“我不饿。”
五人讪笑几下,心知自己的食物不能达到尊贵的澳宋老爷的标准,只好双手齐出,抓着桌子上的饭团往嘴里塞。
王紫不忍地转过脑袋,实在无法忍受看这群蛮子吃东西带来的痛苦。
他站起身来,挥手让那几人继续,自己抽出腰间的手枪,朝客厅旁的楼梯走去。
顺着木梯,王紫来到了这间房子的三楼。他看了看被截断的楼梯,心知恐怕自己脚下的房子在战前还有四楼,只是已经在战争中被摧毁了。
站在高处,他轻易地将小半个城区收入眼里。从南区攻入城市的部队受到了保皇党人的顽强阻击,现在只能退守城墙,依靠强大的远程火力将城内守军抵挡在城墙边的空地外。自己之前深入到的区域已经被守军攻陷,现在这处宅院已然成为一处孤岛。
他小心地弯下腰,防止可能的火光将自己暴露在守军的视野中。
让我们将时间推移到几个小时之前,回到攻城战爆发的起点。
这场战役在傍晚就已经开始。炮兵们用了一个小时进行炮火准备,数百名口径不一的大炮在极近的距离上连续轰击,撕碎了这座被斯国国王紧急加固过的古城城墙。
在过往岁月里可以抵抗数十万敌人包围,在孤立环境下坚持数年之久的古典城市,却在近代军队面前不堪一击。说实话,就王紫看来,高达十几米的城墙对他们的影响,还比不上一路上破旧不堪的道路。
“至少那些破路会让我们走的很辛苦,而这些墙壁不会。炮兵兄弟们干活的时候,我们一直坐在地上吃晚饭。”——王紫的战后回忆
在夕阳距离天际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高耸的城墙终于被工兵们抵近安装的炸药摧毁。
只听见一声巨响,王紫和战友们就看着城墙根部翻涌起漫天的尘埃。破碎的石子四处飞舞,轰鸣的倒塌声将城墙后面那些被压死的倒霉鬼的惨叫遮盖。一些在猛烈炮击中依然坚守在城墙上的斯里兰卡士兵被剧烈的爆炸掀飞,像农民们在晒小麦时扬起的麦粒一样,在天上划过一道抛物线。
王紫和战友们习惯性地欢呼几声,却连手中的烙饼都舍不得放下。见中层军官没有指示,他们又继续低下头,细嚼慢咽着今天的晚饭。
远处,一批提早吃完饭的同袍已经分散到斯里兰卡军队中去,接收了军队的指挥权。
随着城墙倒塌,为首的连队便在军官的怒吼下,大喊着冲向缺口处。
他们两侧的火绳枪连队(由斯里兰卡人组成,他们没有装备燧发枪)朝着烟尘弥漫的缺口盲射一次,后方的炮兵们也往城墙内抛射了一轮炸药包,作为对他们的掩护。
一开始的进攻非常轻松。就像澳宋及其附庸军打过的其他战役一样,一旦城墙被攻破,城内的守军就会陷入半疯狂的状态。要么是疯狂地反击,要么是疯狂的逃跑。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王紫接到命令,让他即刻回到队伍里,准备进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