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问题上,尤三姐显然要比尤二明白得多,理智得多,所以在处理与贾珍的关系上,她采取虚以应付,拖延时间的战术,让贾珍无法得手。刚开始,二人在一起还相安无事,看上去关系还算可以,起码没有发生太大的不愉快。可是时间一长,二人便不那么融洽了,关系也没有那么自然了,不合的迹象渐渐暴露出来。贾珍虽然用尽各种办法和手段讨好尤三姐,但尤三姐并不领情,也不为之所动,始终是不温不火,不冷不热。弄得贾珍欲近不能,欲罢又不舍,那场面显得颇为尴尬。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他与尤三姐走不到一起,后果将不堪设想,他自编自导的“金玉良缘”这出好戏就会露出“马”脚,让他的一切努力功亏一篑。
脂砚斋在六十五回回后的一段批语意味深长,耐人寻味,他说:
房内兄弟聚麀,棚内两马相闹,小厮与家母饮酒,小姨与姐夫同床。可见有是主必有是奴,有是兄必有是弟,有是姐必有是妹,有是人必有是马。
此时的宁府变成了什么样子呢?脂批用这段话进行了概况。“兄弟聚麀”、“两马相闹”、“小姨与姐夫同床”、“小厮与家母饮酒”,这简直就是乱象丛生,不伦不类,让神圣纯洁的宁府变成了烟花巷,变成了为所欲为的肮脏之地。这就是“脏唐臭汉”和“可怜金玉质,终陷泥淖中”的具体体现。谁都知道,“麀”只能和“鹿”相配,与“马”在一起成何体统?更何况是“小姨与姐夫同床”呢?这简直就是对“金玉良缘”的莫大讽刺!很显然,发生在宁府上房的“麀聚之乱”,作者把矛头直指那匹脱缰的“野马”,直指那个欺世盗名的篡位者。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贾珍一手策划和导演的鸾凤配好戏,最终让尤三姐给彻底搅黄了,他的如意算盘反而把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麀”和“马”貌合神离的冲突,在尤三姐的大闹中达到了高潮,达到了顶峰。贾琏原以为,将贾珍和尤三姐撮合在一起的时机已经成熟,可以放手去做了。虽然尤二姐对此仍有顾虑,觉得“因妹夫是作兄的”,这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但贾琏却不以为然,信心十足的对尤二姐说:“不如我去破了这例”,说完立刻来到尤三姐和贾珍房间。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虽然贾珍求之不得,但尤三姐却是雷霆大怒,指着兄弟俩的鼻子,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臭骂。不仅弄得贾珍没有脸面,弄得贾琏也是灰溜溜的,在尤三姐面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显得十分狼狈。就连尤二姐都感觉脸面无光,无地自容。
这场冲突恰恰表现了继位者表里不一的特性,也暴露了皇位“所遇非偶”的真相。可见,偷“名”易,偷“实”难,名不符实不仅是自寻烦恼,还变成了“掩耳盗铃”的表演,变成了历史的笑柄。尤三姐之骂和凤姐之骂完全不同:凤姐只是为了维护自己原配的地位争风吃醋,好强耍泼而已,其立场始终站在贾珍兄弟父子这一边。而尤三姐却是站在贾珍兄弟父子的对立面,对他们进行严厉谴责,无情批判,深刻揭露。由于她占据了道德和正义的制高点,所以她的骂义正言辞,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和神圣。贾珍兄弟由于做贼心虚,在她面前理亏词穷,无力还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任意施为。书中说:“那尤三姐放出手眼来略试了一试,他兄弟俩个竟全然无一点别识别见,连口中一句响亮的话都没有了,不过是酒色二字而已。”“酒色”二字,说的是他们有“九”之名,无“九”之实。
事已至此,尤三姐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底彻把他们的老底抖搂出来,让他们丑陋的本性赤裸裸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对贾琏说:
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来做二房,偷的锣儿敲不得。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看他是几个脑袋几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罢,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两个的牛黄狗宝掏了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
这番话把贾琏的老底翻了个底朝天,它的言外之意是说:他的原配并不是尤二姐,而是大名鼎鼎的“泼皮”“泼辣货”王熙凤,这个人才是他的本质,才是他的灵魂,才是与他相匹配的人。尤二姐只是“偷”来的,原本并不属于贾琏,只不过是误入歧途而已。尤三姐与阿凤的势不两立,在这段话中也表现的淋漓尽致,而且两者之间没有任何调和的余地,大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态势。
面对尤三姐的痛斥,“本是在风月场中耍惯的”兄弟俩反而没有了主意,就像是被逮了个正着的罪犯,只好做出一副低头认罪的样子。因为尤三姐不仅指出了贾琏与尤二姐并不般配的事实,同时还揭露了他的原配是一个“泼妇”,是一个“难缠”的主儿。这就等于是脱掉了他们的伪装,暴露了他们的本来面目,让他们再也装不下了。此时的尤三姐就是一面明镜,在她的面前再高明的伪装都会原形毕露,再聪明的把戏都会不攻自破。尽管镜中的美人是那样的令人垂涎,那样的追魂摄魄,但贾珍却不能靠近半步,更不要说把她弄到手了。“麀”和“马”配与不配,这场戏给出明了确答案,让“金玉良缘”的说辞不攻自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