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娇杏的反应却大不相同,表现出另一种情趣,另一番滋味。书中这样写道:
那甄家丫鬟撷了花,方欲走时,猛抬头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穷贫,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便自思道:“这人生得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什么贾雨村了,每有意帮助周济,只是没甚机会。我家并无这样的穷亲友,想定系此人无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如此一想,不免又回头看了两次。
很显然,娇杏并没有贾雨村那么兴奋,脑子里闪现的东西与一见钟情也毫不相干,她把心思完全放在了眼前这个人的背景以及他与主人的关系上。其“自思”的内容透露出了以下几点:第一,这人很穷,身上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是个穷途末路者;第二,虽然这人衣衫褴褛,但生得却“腰圆背阔”,“直鼻权腮”,颇有几分“莽、操遗容”(脂批语),大有可用之处;第三、主人整天念念不忘,总想接济的人定是此人无疑。鉴于上述认识,她毅然做出了两次眷顾的举动,让蒙在鼓里的贾雨村“狂喜不尽”,误以为这个女子“有意于他”。
其实,娇杏的眷顾与两情相悦毫不相干,里面更多的代表了她家主人的想法和意图。她深知主人邀贾雨村入府的目的是什么,深知眼前这个人对甄家用处何在,深知主人一定会让他大红大紫,故而才会做出回头的举动,而且不止一次。
娇杏的眷顾其实是她家主人的眷顾,娇杏的情意也是她家主人的情意,她和贾雨村的关系依然是甄和贾的关系。贾雨村依靠甄士隐可以满足自己“重振家业”的愿望,甄士隐借助贾雨村可以达到在世俗社会立足的目的,真可谓两厢情愿,一拍即合。
贾雨村心中一旦有了甄家的娇杏,情况就大不相同,角色也随之发生了重大改变:从一个利欲熏心的穷书生,变成了胸怀大志的仁人志士;从一个假话连篇的伪君子,变成了一身正气的词客骚人,变成了甄家的代言者。在中秋之夜,面对天上的一轮皓月,他以气吞山河之势,吟出了颇具震撼力的《对月寓怀》诗: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甄士隐听后“狂喜不尽”,说:
秒哉!吾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可贺,可贺!
甄士隐的“狂喜”说明他与雨村已经心照不宣,达成默契,二人的合作正式开始。他所说的“飞腾之兆”,不仅指的是贾雨村,也指他自己,只不过他的“飞腾”要以贾雨村的“飞腾”为前提,为条件。“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这轮光彩夺目的中秋之月,不是用来展示贾雨村的才华和气魄,而是用来赞美《石头记》,赞美《风月baojian》,赞美主人公,为什么这么说呢?前面说过,月亮和镜子是一回事,凡是提到月亮的文字,都与此书有关,与真事有关,与主人公有关。所以,贾雨村这首诗表面上看是对月寓怀,实际上是对书寓怀。英莲具有“真”的属性,这首诗也是对她的赞美。
贾雨村在甄士隐邀他一起赏月之前,在自己的住处还吟诵了另一首诗,内容是: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诗中的“三生愿”指的就是作者问世传奇的心愿。主人公把自己的一生分为三个阶段,称之为“三生”,即前生、今生和后生。林黛玉就是“三生石上旧精魂”,是主人公的灵魂和生命。《石头记》属于“后生”,里面记载着主人公的前世今生,所以“三生愿”指的是问世传奇的心愿。
这首诗表达了这样的内涵:石头与天上的月亮本是珠连璧合,相得益彰,但因为受到环境的制约,它们就像牛郎和织女一样,只能遥遥相对,却无法走到一起。如果走不到一起,石头的“三生愿”就难以实现,所以是“未卜三生愿”。既然直接登月不可能,那么只好分作两步走:第一步“先上玉人楼”;第二步以“玉人楼”为阶梯,再来登月。那么“玉人楼”指的是什么呢?就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作者把它称之为“时尚之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