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卓意不知为何有些不敢再看云珊，他惯于伪装坦荡，站起来打电话，“叶言，买一套女人的衣服送到y大游泳馆，快点。”

电话那边询问具体尺码。陌卓意看了云珊一眼，她在致力于把自己隐藏成一朵毫不显眼的蘑菇。他现在如果问尺码，她估计得羞死。

陌卓意随意说道：“跟你身高相近，宽松点就行。”

云珊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他，“陌卓意……”

陌卓意的声音停顿下来，低头望过去，哟，不得了，会主动喊人了。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他时，他总有种即将破产的错觉，可能这女人无论要什么，他都会头脑发热给了吧。

然而云珊只是双颊绯红地说道：“能帮我带一双帆布鞋吗？我会还钱给你的。”

原来是没穿鞋。可她这会儿跟防贼似的，陌卓意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问道：“穿多大码？”

“35。”云珊惴惴不安。

35啊……陌卓意报给电话那边，他下意识地想35是多大，男人的脚偏大，他自己长得高，脚也长，要穿44码的鞋。35的话，是不是还不及他的手掌长？他靠在她旁边的墙上，嘴角微扬。

保洁阿姨拿着拖把兢兢业业地打扫，好像根本没看到这两个人似的。

陌卓意沉默片刻，又忍不住逗她，“你们学表演的，不是都会唱歌跳舞吗？等衣服的时间，唱首歌来听行不行？”

云珊摇摇头，“我不会。”

“别人都会，为什么你不会？”

云珊小声回道：“因为我笨。”

真是……萌惨了。陌卓意别开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笑容。他认识她以来，笑得快比最近一年都多了。

云珊撒了谎，脸颊泛红。她不仅专业课排名第一，而且嗓音甜、歌声优美，身段佳、跳舞也好看。

学艺术的大多都多才多艺，她家虽然穷，但是外婆从小对她的培养没有落下过。可是她不能说实话，陌卓意越嫌弃她越好，最好喜欢谢雨涵、赵娆那样的才女，看不上她这种笨蛋。

陌卓意的人办事效率高，不过十分钟，叶言就把衣服送过来了。

云珊蹲得腿脚发麻，又不敢站起来，她想了想，只能伸出手臂去接袋子。

陌卓意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那截手臂伸出来，冰肌玉骨，洁白纤细，他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要看到更多。

云珊浴巾一裹，他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叶言静静等待陌卓意的吩咐，陌卓意眉头一皱说道：“你去把车开过来。”叶言应了声，走了。

云珊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要换衣服鞋子又怕他看。

云珊喊了两声，“阿姨！阿姨！”

阿姨快乐地哼着歌，全神贯注地打扫，没听见。陌卓意倒是听见了，可是他嘴角上扬，低头看着她，却没有帮忙的意思。

只听云珊又软软地喊了声阿姨，这回声音大了许多，阿姨终于回过头，“有事？”

“能帮我开一下更衣室隔间的门吗？”钥匙在阿姨那里。

阿姨看向陌卓意，她知道这位是金主，那眼神询问的意思相当明显。

云珊简直羞愤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陌卓意在的地方，人人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仿佛已经成了定律，然而这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是流氓，嗯？”他还记得云珊不久前骂过他呢。

云珊羞红了脸，“你不是。”

这回倒是乖得要命，陌卓意低笑一声，冲那阿姨眉梢一挑，阿姨把门打开了。

云珊看向他，眼睛里明明没有泪，但在陌卓意看来湿漉漉的，一瞬间让他的心软得不行。他移开视线不再与她对视，“去吧。”

云珊这才起身挪进去。她难得高兴地想，清白保住了。

陌卓意靠在隔间门边，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觉得自己仿佛着了道、入了魔。他竟然有闲情逸致开始翻来覆去地思考，她到底为什么会那么讨厌自己呢？

叶言做事细心，她把衣服和鞋子送来之前，已经把牌子剪了。

云珊换上有点大的衣服，推开门，陌卓意在等她。

初夏，夕阳渐落，西方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云珊攥着书带子带，不禁有些恍惚。陌卓意这年二十八岁，眉宇间带着几分不羁和痞气，他这人脾气特别不好，上辈子她刚开始在他身边时，因为忤逆他吃了不少暗亏。

陌卓意向来聪敏，不像她那样天真。前世云珊最后总会晕乎乎地被他骗着答应很多霸王条款，比如戴脚链，珍珠、红玛瑙、蓝宝石的她都戴过。

云珊回想起来觉得羞怯耻辱，偏偏陌卓意脸皮厚，他根本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她最怕的其实就是二十八岁的陌卓意，匪气重，做事霸道。如今她站在这里，单单看他一眼，就不由萌生出退意。

陌卓意侧过头，云珊连忙调整好平静的表情，毕竟学表演的，既然危机解除也就没刚才那般局促。

云珊背着自己的双肩包，普通的黑色，耐脏又实用，谈不上什么审美，唯一的装饰是上面挂着的一只粉色毛绒娃娃，书包自带的。她自小穷惯了，向来不计较这些。

或许是因为形体课的缘故，云珊站立时脊背笔直，看起来气质很好。

“谢谢了，衣服和鞋子的钱我会还给你的。”云珊不太擅长交际，说完就眼巴巴看着他，企图从他嘴里得到一个数字，然后她给钱，至少不要有金钱上的亏欠。她的想法很朴实，虽然很可能根本给不起，但是可以打欠条，赚了钱再还他。

这辈子欠谁的都不能欠陌卓意，他相当霸道，没准他会说，欠了他的东西，就得是他的人。

云珊没有城府，陌卓意却已经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自然听出她这话里的深意。他笑得柔和，说出的话却十分不正经，“要不然你过来，给我亲一下就行。”

云珊神色一怔，瞪大眼睛，也不想什么欠钱不欠钱了，拔腿就往门边跑。

陌卓意反应很快，伸手直接抓住她的书包，然后慢悠悠绕到她面前，“跑什么？”

云珊比他矮了一个头，气势上先就输了一大截。她抬起头，陌卓意才发现她眼眶微红，仿佛是要急哭了。

陌卓意活了二十八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呆萌的少女，他说什么她都信。

陌卓意眼里带着笑意，“不是要还钱吗？”

云珊放弃了挣扎，“多少？”

“这个给我行不行？”陌卓意指了指她书包上的娃娃。

云珊下意识地摇摇头。

“这么小气啊？”

她的脸颊染上一层红晕，急忙解释，“不是不是，那个……它不值钱的。”书包才五十多块钱，那个娃娃不知道值不值五块钱？

陌卓意低声笑道：“我就喜欢它，怎么办？”

他这又是什么奇怪癖好呀！

他靠得太近，云珊不由后退了一步，陌卓意看出她的抗拒，没有上前，只是伸出手，“给我。”又是一如既往的命令语气。

云珊有点惧怕，犹豫了一下，把娃娃摘下来递给他，然后怯生生地问道：“我可以走了吗？”她一点都不想继续和他待在一起。

云珊头发微湿，她发质柔软，齐刘海看起来又萌又乖。

陌卓意一手拿着她给的毛绒娃娃，另一只手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要摸摸她的头。

云珊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意图，眼神骤变，受惊一般飞快地往外跑。

陌卓意这次没拦，他微微一愣，笑了起来，待到他走出去之时人已经没影了。怕什么，他一根手指头都还没碰到呢。

叶言站在车旁，看到陌少心情不错地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毛绒娃娃。她刚刚也看见那个慌张跑出来的小姑娘，这多半是人家的东西，她内心的想法真是一言难尽。

然而叶言给陌卓意当秘书多年，特别有眼力劲儿，违心地夸赞，“这娃娃挺可爱的。”

陌卓意眉目低垂，笑了笑，眼神格外温柔。

叶言一怔，她从没见过陌卓意的神情这样温和过，“陌少，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陌卓意沉默许久，才幽幽说道：“我看起来很可怕？”

叶言，“……”

云珊把衣服和鞋子放在网上的二手市场售卖，一周后才卖出去，一共卖了一万块钱。她查了查原价两万多，因为她穿过一次，加上牌子剪了，所以卖得便宜很多。

她把钱装好，仔细填写好卓娱的地址，寄了过去。之后接戏挣钱了，她会把剩下的一万多补上，如今她的总资产不过一千块，只能慢慢来。

云珊虽然性格软，但无论在怎样的环境，她永远都想做真正的自己。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前两句用在她身上，还挺应景。至于后一句，她还需要继续努力。

云珊自己从未意识到这样的品格有多么迷人。她不在意自己的贫穷，努力生活，千夫所指时她会学着坚强，从不谈论他人的流言蜚语，比起花言巧语更喜欢默默付出。

滚滚红尘，无论她历经几遭，都是坦坦荡荡、干净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