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云珊一面担心季楷着可能查不到个中隐情，一面又在猜测陌卓意到底在忙什么。

直到半个月以后，云珊又用了老办法，她亲近陌卓意，陌卓意就会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那天宋茜茜过来，给她带了一封信。云珊看完以后，沉默良久，最后把信纸撕碎，从马桶里冲了下去。

宋茜茜觉得云珊安静得过分了，有些担心，然而云珊最后只是轻轻一笑，“谢谢，茜茜……”她的声音低得近乎听不到，带着无尽的疲惫，“谢谢你们。”

她只是突然觉得太累了。累得全身没了一丝力气，犹如风烛残年的老者，力不从心，可是这一年，她才二十岁啊。

陌卓意发现，近来云珊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她每天能足足睡超过十二个小时。他安排医生检查，可是医生查不出任何毛病。他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初夏来临，蔷薇怒放，昭示着一整个夏天的绚丽。

云珊躺在床上，睡得香甜。陌卓意把她揽在怀里，这一整天都没有出门，直到她醒过来。

她的眼眸雾气氤氲，让人看不真切。陌卓意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饿不饿？我们去吃饭。”

“陌卓意，我做了个梦，我梦到上辈子了。”

陌卓意的手不由攥紧。

云珊扯了扯嘴角，“我梦到我死了，你出差回来，看见我的尸体……”

陌卓意抵上她的额头，“不要说，求求你，不要说了。”

于是云珊便不说了，只是轻声问他，“我今天睡了多久？”

陌卓意哑声回答，隐隐带着颤音，“十五个小时。”

云珊的眼里是几近残忍的天真，“你说我是不是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也许有一天我再也睁不开眼睛了，这辈子一年的时间，都是我偷来的。”

陌卓意受不了这样的话，紧紧抱着她，“不会的……不会的……你别睡了。”他的眼里染上红色，“我让他们都来陪你，你别睡了，好不好？”

云珊声音软软的，透着疲惫，“可是我好累啊。”

陌卓意简直快疯了。之后的几天，云珊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陌卓意真是慌了，让她啼笑皆非的是，连赵娆这样的“同学”也给她找过来了。

赵娆也有些无语，翻着白眼，“真不明白你哪里比我好，病歪歪的，陌少喜欢你什么？”

正好唐诗诗也在，闻言看了一眼云珊的胸，又看看赵娆的，然后对赵娆轻蔑一笑。

赵娆气得口不择言，“没听过胸大无脑吗？”

唐诗诗回道：“珊珊的成绩系里第一。”

要不是人拉着，赵娆当场就要和唐诗诗决斗。赵娆心想，陌少没碰过我啊，她难道真的败在了胸不够大？

话题彻底跑偏，没一会儿云珊竟然又睡着了。她睡时也美，唇粉似樱，肤白胜雪。

唐诗诗眨了眨眼，突然难过得想哭。再活泼有趣的话题，云珊都只是轻轻笑过，然后又陷入了无尽的疲倦。

这样的时光对于云珊而言过得很快，她只是每天长时间地陷入睡眠之中，她吃不下什么东西，也似乎不再讨厌陌卓意，他现在不会每天早出晚归，她睁开眼睛几乎就能看见他。

陌卓意跟她说话，她会平静地回答，似乎更加乖巧了。可是他的心中生出一种巨大的惶恐，以前云珊不管如何生气难过，总是朝气蓬勃的，如今她好像失去了生气，是一种任人摆布的如同布娃娃似的乖。

时光悄然而逝，花园里的蔷薇全都凋谢了。

这天，陌卓意把她抱起来，蹭蹭她的脸颊，让她换了一身水蓝色的旗袍，带着她出门。他身上穿的是与她搭配的西装，配了同色系的领带。

她美得惊艳，虽然身体虚弱，可是依然是如西子般惹人怜惜的美。

陌卓意怕车里的空调让她觉得闷，于是把车窗下调了一小半，凉风拂过，她脸颊边的头发俏皮地飞舞。她的长发快及腰了，身段也多了几分妩媚婀娜。

云珊始终没有问他们要去哪里，直到见到“民政局”三个大字，她才猛地转头去看陌卓意。

陌卓意也在看着她，许久他才露出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珊珊，我们结婚吧。”

陌卓意在等着她拒绝，他当然知道她说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她只是微微一笑，“陌卓意？还是说陌哥哥呢？毕竟我们之间有点关系，虽然不在三代，法律允许，可你心中难道不会觉得奇怪吗？”

云珊说这话时没有讽刺，也没有厌恶的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陌卓意捏着户口本的手微微颤抖，脑子里一片混乱。

通过这几个月的努力，陌氏的主人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他，不必再担心任曼会对云珊使手段，他足以保护她。可是他费尽心机隐瞒的事情，她竟然全部知道了，他甚至不敢问她知道了多少。

陌卓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默默分析，云珊母亲邓雅和任曼是表姐妹的关系很容易查到，但是云珊父亲和她外婆做的一切，想查到却不容易。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线索，总能查到。

陌卓意想到季楷，眸光骤然冷了下来。

云珊如今这番模样，可不只是知道身世那么简单。她至少已经知道她的外婆和出逃在外的父亲全部都在操控她，她的外婆，甚至试图用死来控制她的感情。

所以她活了两世，觉得悲哀。她太累了，才只想睡觉，睡着了就不需要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梦里安宁，没有讨厌的他，也不会有那些卑鄙的人伤害她。她那么努力地想要好好活着，可是整个世界都对她充满恶意。

陌卓意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珊珊，你听我说，他们坏是他们，你要好好活着。不要他们了好不好？忘掉这些，还是你上辈子的记忆，通通忘掉，我们好好生活，我……”

“陌卓意。”云珊轻声说道：“我忘不掉，也不可能忘掉。你可以催眠我，但是你自己也知道，催眠不是什么神奇的法术，谁也不能保证我下次是疯还是傻，我每次记起来，都会更恨你一分。人活着，如果连自己是谁都忘了，那多么可怕啊。”

她盯着他，问道：“你愿意忘了我吗？”

陌卓意目光深沉，像是寂静夜色般漆黑。云珊笑了，“你看，你也不愿意忘记啊。你总是学不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云珊鲜少跟他讲道理，因为陌少的脾气无人不知，他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会按道理行事的人。

可是云珊今天出乎意料的有耐心，“你强迫我喜欢你，可是如果我强迫你不喜欢我呢？你想和我在一起，可是如果我逼你离开呢？你有权有势，我孑然一身，可你总是忘了，我有一样你没有的武器。”那武器唤作爱。

你爱我，而我不爱你。所以你再有钱有势又如何，你的喜怒哀乐，只在我的掌中。她不必明说，他也懂得，他从来比她聪明得多。

陌卓意无奈地发现，其实云珊的父亲和外婆是成功的。他们把她送到他的身边，他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为此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母亲任曼彻底架空。

任曼的心理素质一般，年轻时坏事干多了，也享受骄纵地度过了大半辈子，老了却一无所有，活得提心吊胆，这样的落差是对她最好的报复。

而他呢，他偏执病态。她却纯净简单，很乖很美好。她每说一次不爱，都让他的心鲜血淋漓，他也是肉体凡胎，也会痛啊。

可是走到了现在，他已经没了办法，舍不得放手，也不敢再前进。那条名为感情的锁链将他死死套住，任他有滔天的能力，却舍不得挣断这禁锢枷锁。

云珊的声音软软糯糯，“陌卓意，我好困呀，我们回去吧。”

陌卓意的眼眶酸涩，只能应道：“好。”

罗书新再次来到别墅给云珊做心理辅导，他做完了测试，又和云珊聊了会天。

云珊乖乖配合，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罗书新，“罗医生，我生病了吗？”

罗书新觉得有些心酸，他摇了摇头，轻声安抚，“你没有生病，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云珊弯了弯嘴角，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儿，点点头，带着全然的信任，“嗯。”

罗书新走出来时，陌卓意正倚靠在门口抽烟，男人眼中微红，门外烟雾缭绕。

罗书新啧了一声，他知道陌卓意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烟了。云珊在，陌卓意总是愿意变成最好的那个他，他这样的人，认准了一件事，付出再多也在所不惜。

陌卓意声音沙哑，“她怎么样？”

“情况不是很好，我也看不出具体问题，但多半是心病。”罗书新一身白色衬衫，手插进裤兜里，“古时有句话，你听过吧，心病还须心药医。她的心病已经不仅仅是你，而是你们所有人，你们所有人都在逼迫她走一段她并不想要的人生，她因为有了奇遇，还走了一遍又一遍。”

陌卓意沉默。

“她父亲找到了吗？”

“没有。”

罗书新皱起眉头，“你都找不到，该不会躲在哪个深山老林里隐居了吧？”

陌卓意也正烦这事，然而他现在全部身心扑在云珊身上，一闭上眼就是她怯怯问他，是不是她偷来的这一辈子，很快就要结束了。他好怕有一天她睡下去，睡够二十四小时，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陌卓意觉得烟雾浓烈得让他窒息，他掐灭了烟，大口喘气。

罗书新脸色肃然，“卓意，作为多年的兄弟，我给你一个建议。”他缓缓说道：“你放手吧。”

空气夹杂着让人微微疼痛的燥意，化作绵绵的针，扎进肺里。陌卓意蓦然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