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墨初不再赶她走，景琳高兴极了。

她背着一个布书包，是昨天林芳菲在集市上给她买的，上面还吊了一个小小的熊猫娃娃。

两辈子景琳都很喜欢这个书包，如今它几乎有半个她大，所以即使她渐渐长大，书包还是很实用，她一直背了很久。至少到她三年级的记忆里，它依然陪伴着她。

景琳爱惜地把书包放进课桌里。周老师开始安排发书了。

教学前班特别不容易，因为学前班是幼儿园和小学之前的过渡阶段，幼儿园纪律松散，孩子们主要是在一起玩，到了学前班，就得学会讲纪律，老师不仅需要鼓励，还必须严厉，恩威并施才能管好玩心重的孩子们。

周菱问道：“哪个小朋友能帮老师发一下书呀？”

好多小手争先恐后地举起来，杨军更是积极到快跳了起来。周菱笑着点了杨军，还有另外四个孩子一起发书。

学前班的课本带着彩色的图画，书拿到手里沉甸甸的。小孩子一次只能拿五六本，周菱本来就是为了锻炼他们的积极性，所以发慢点也无所谓。

第一次拿到学前班新书的孩子们迫不及待将书翻开了。

杨军眼珠子一转。压在最下面的一本书边角卷起来，他拿起那本书，往窗边第一桌走过去，把它扔到了屠墨初的课桌上。

课本扬起些微灰尘，卷起的边角格外明显。

屠墨初面无表情地把课本拿过去，写上名字。他握笔的姿势端正，在首页写上“学前一班屠墨初”。

屠墨初一转头，发现景琳在盯着他看。她的花苞散下几缕发丝，丝带落下，呆萌而不自知。她坐得这样近，带着不可思议的奶香，小小的一团，眼睛干干净净。

见屠墨初看她，景琳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杨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了景琳一本干净崭新的课本。景琳说道：“谢谢。”

杨军哼了一声，去发下一个人。他虽然讨厌屠墨初，可他并没有迁怒景琳。但是如果景琳执意要和小哑巴玩的话，那可就说不定了！

景琳翻开新书，先好奇地翻翻内容和好看的图画，然后也工工整整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屠墨初目不斜视，并不关心这个小女孩会不会写名字，又或者到底写了什么。

从发书开始，班上就乱哄哄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议论不停。周菱也不急，她有多年的教书经验，知道这群孩子该如何管理。她先给了孩子们前后桌相互认识的时间，教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景琳身后被人用铅笔戳了戳，她回过头，一个瘦小的女孩笑着说道：“我叫乔恩，你叫什么呀？”

“我叫景琳。”

乔恩悄悄看了前桌的屠墨初一眼，到底没敢搭话。

乔恩的同桌也凑过来说话，是个小男孩，脸上有几颗雀斑，“我叫盛名轩，今年五岁了。”

没人理会屠墨初，他也不介意，独自安静地翻书看。

景琳认识了新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屠墨初内心不复之前的平静，甚至有种想把她小花苞扯散的恼怒情绪。他平复了下呼吸，继续波澜不惊地看书。

学前班和幼儿园的作息时间不一样，中午十一点半准时放学。一群才从幼儿园过来的孩子早就翘首以盼，希望看到家长的身影。

周菱笑了笑，“爸爸妈妈不会来教室门口接你们的，老师得带你们去校门口排队，同学们要按顺序整整齐齐站好哦！”

别的小朋友都是这样走的，只有屠墨初例外，因为他身体特殊，屠奕谦把摩托车直接骑到了学校里。

屠奕谦载上儿子，从校门口的车辆通道路过时，看到了乖巧排队等候的小景琳。她因为年纪小，个头也稍矮，圆圆的小脸，花苞头乱糟糟的。

屠奕谦忍不住一笑，“琳琳也来念学前班了，还和你一个班，墨初，我们顺路把她载回家吧。”景琳家没有车，不算近的路程，这么个小家伙要自己走回去，饶是屠奕谦也有些心疼。

屠墨初心里还残留着教室里的无名火。他平静说道：“爸爸，还是别了。万一她妈妈已经来接，没看见她会着急的。”

屠奕谦一想，儿子说得也对，于是骑着摩托车继续往前开。

屠墨初神色淡淡，回头往斜后方看了一眼。

人群中的女娃娃眼睛清澈明亮，惊奇地看着他们父子俩的摩托车呼啸而过，她认出了屠叔叔的车，扬起嘴角，用力喜悦地挥着手，仿佛在说“屠墨初再见”！

屠墨初抿着嘴唇，收回目光。

林芬自从知道景琳去了学前班，整个人都不好了。

制衣厂的缝纫机前，林芬跟林芳菲闲聊，“你家琳琳才四岁，这么小送去念学前班，跟不上进度怎么办？”

林芳菲心中美得冒泡，然而跟林芬相处了这么多年，表里不一必须有一套。她手上做衣服的动作不停，嘴里回道：“琳琳念书有点天赋，会做算术题了，是她自己要求去念学前班的。”

旁边的缝纫机一顿，林芬险些被针扎了手。她咬着牙，心里很不是滋味。陈美希比景琳还大半个多月呢，正在幼儿园里做游戏，景琳竟然去念学前班了，那她女儿岂不是始终要比林芳菲的女儿低一级？那可不行！

一回家林芬就跟她丈夫陈峻商量，“不如我们把美希送去念学前班吧，反正小学近，我们找老师说说。”

陈峻不赞同，“美希才四岁。”

“四岁怎么了？景琳那个蠢丫头都去学前班了！”

“别叫别人家的孩子蠢丫头。”

林芬不以为然，“可不就是傻乎乎的嘛，听幼儿园老师说景琳学东西比常人慢，我们美希那么聪明，送去学前班肯定行。”她越想越迫切，在屋里走来走去，还拧了一把陈峻，“你是不是嫌麻烦？我告诉你，必须把这件事办好，我们美希今年就要去学前班！”

陈峻无奈，经不住林芬的不讲理和死缠烂打，只能去办，他本就是个老师，办这件事比景家倒是容易许多。

林芬拉过陈美希，嘱咐道：“美希，妈妈跟你说，很快你就要去念学前班了，在学校要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知不知道？考试一定要比景琳考得好。”

陈美希被称为“小玉女”的脸上神情严肃，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芬总算放心了。当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期末考试她家美希拿了一百分回来，楼下的蠢丫头景琳只考了五十分，林芳菲鼻子快气歪了。林芬做梦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因为学前班比幼儿园远，景琳早晨不得早点起床。她每天睡眼惺忪地醒来，出门时又精神满满。

林芳菲和景振昊上班都和去学校不顺路，但制衣厂没那么严格，又都是计件工资，上班时间晚些也无妨，因此送景琳上学就落在了林芳菲的身上。

陈美希则是由爸爸陈峻送去学校的，因为陈峻本来就是实验小学的老师。

景琳穿着浅绿色小外套，今天没下雨，她的小花苞儿也没有乱。

陈峻一路走过去，学生们喊着陈老师好，走在陈峻身边的陈美希自然成了众人关注的对象。

“哇，那是陈老师的女儿吗？”

“据说像米纯，今天一看是真的像啊！”

“这是小玉女吧。”

各种艳羡声中，陈美希挺直脊背，朝着教学楼走去。到底年纪小，她不会隐藏被人称赞时的得意，而教师子女在学校里无疑又是个风光体面的身份。

景琳瞧着倒是没有多羡慕，陈美希本来就长得好看嘛！

景琳捂紧了书包里面唯一的大红苹果，盘算着该怎么分给屠墨初。

按照林芬的要求，陈美希也进入了学前一班。

周菱老师有点发愁。班上本来五十个学生刚刚好，现在来了个同事子女陈美希，该往哪里安置好呢？

当蒋老师听到这件事时，下意识想到让屠墨初单独坐。他早就看出来了，屠墨初性格孤僻，不愿意和班上任何一个小朋友打交道，往往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理会他的小同桌景琳。如果让景琳和陈美希做同桌，屠墨初单出来，似乎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

蒋老师和周菱老师说了下这个想法。周菱不禁眉头紧锁，“这样不太好吧，残疾的孩子内心脆弱敏感，让景琳和陈美希做同桌了，屠墨初心里会怎么想？”

蒋老师推了推眼镜，“我这几天着重观察过，屠墨初不喜欢与人交流，景琳爱笑，又长得可爱，人缘不错，可是屠墨初理也不理她。我发现好几次景琳稍微过去一点，屠墨初就推她胳膊，似乎容不下任何人侵犯他的领域。”

屠墨初心里有楚河汉界，不许景琳跨越。呆萌的女娃娃偏偏少根筋，次次都被屠墨初冷冷地推到界限以外。

在蒋老师看来，屠墨初这样的男孩子太过于自私冷漠，他不会接纳小景琳或者是任何一个同桌，倒不如干脆让他一个人坐。

蒋老师提出的方案周菱并不赞同，学前班开学已经有一周了，可是她发现屠墨初一次也没有举手说过要让老师帮忙上厕所。

周菱看到小男孩夏日里干裂的嘴唇，一下明白过来。屠墨初是个自尊心强又敏感的孩子，虽然他表面神情变化不大，可是内心究竟想什么没人知道。换座位可能会对他造成巨大伤害，周菱觉那不是个好主意。

然而蒋老师提到的屠墨初推景琳这个事，也让周菱有些为难。屠墨初如果真的欺负景琳，让景琳继续和他坐在一起也不合适。

周菱思来想去，决定先观察观察再说。

上午周老师带着陈美希来到教室，让她做自我介绍。

陈美希小朋友穿着白色的公主裙，柔软的长发披散，她时刻牢记一颦一笑要模仿米纯，神色自若，正经说道：“我叫陈美希，今年四岁了，希望可以和同学们好好相处。”

这是陈美希的爸爸陈峻教过的话，陈美希说完，周菱带头鼓掌。此时的陈美希无疑是班里最漂亮的孩子，教室里一片真心实意的掌声。

景琳小时候始终没有一件白色衣服，林芳菲怕小孩子容易弄脏。全班可能只有陈美希一个人可以穿上白色的公主裙了。

陈美希暂时被安排在教室门口有些突兀的第一桌，一个人坐着，她年纪小，难免觉得委屈。

陈美希心想，大家都有同桌，就她没有，在幼儿园可不是这样，幼儿园的孩子们都喜欢和她玩，而且那个没有腿的屠墨初都有同桌，为什么她要一个人坐？以前不都是屠墨初一个人吗？她想回家，想妈妈，可是看到教室另一边的景琳，又觉得自己不能回去！

第一节下课，陈美希一下被好几个孩子包围。有原来一起上幼儿园的，也有觉得陈美希好看、像明星米纯的小朋友。陈美希感受着众星捧月的优越，内心这才好受点。

景琳小心从书包里掏出洗干净的苹果。大苹果红彤彤的，是林芳菲怕她在学校会饿，特意给她准备的。

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同桌，“屠墨初，你吃苹果吗？”

屠墨初在作业本上认真写字，阳光从窗外洒进来，靠窗的位置有些刺眼。他眼眸低垂，目光始终落在作业本上，没有说话。他不理她，景琳便懂了，这是不要，别烦他的意思。

她欢欢喜喜转过头，问乔恩和盛名轩吃不吃。后排的两个孩子都点点头。

屠墨初紧握手里的铅笔，到底人小，沉不住气。他转头去看，他的小同桌在用小刀分苹果。她花苞上的丝带微微颤抖，分得很吃力。

他的视线转到那把小刀上，那是景琳平时削铅笔的刀，也许是因为女孩的妈妈教过，景琳用水洗干净后才开始切。

屠墨初的嘴抿成一条直线。他不开心。他不吃苹果，景琳自己吃他没意见，可是乔恩和盛名轩吃，那种恼怒的情绪一瞬间又不受控制地升起。

这个又乖又蠢、脾气还好的小团子，却可以让他的不悦和暴躁到达顶峰。

景琳分苹果的时候，杨军来了。小胖子贪吃，脸皮也厚，他问小景琳要苹果，小景琳即使有三年级的记忆却依旧单纯，心里没有弯弯绕，大大方方给了。

杨军咬着香甜的苹果，脸颊一鼓一鼓，大发慈悲道：“景琳，今年过年带你去捉麻雀。”

景琳眼睛亮晶晶的，笑着点点头。

杨军哼着歌走了。

屠墨初的笔芯骤然断掉。他瞬间意识到，小景琳对所有人都好，他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亏他以为……亏他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