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娇艳的桃花开满枝头，灼灼其华。柳枝纤纤，嫩绿浮现，风一拂过轻轻摇曳。

景琳仰起小脸，欣喜地看路边盛开的桃花。早晨出门时她洗过头发，柔软地披散着的，此时抬手撩发把干了的发丝扎起，露出美好的侧脸。

六年级一班分了两个队，男生女生各一队。

何甜甜一路都不太高兴，她长得矮，站在女生队列里的第一个，后面是陈美希，景琳站在第三个。

陈美希和景琳是班里年龄最小的两个孩子，矮一些情有可原，可是何甜甜跟其他同学一般大，个子却总也长不高。而且不仅个子不长，别的地方还在长，她发育得比其他孩子早些，如今胸前已经有了少女的曲线。

发育早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何甜甜觉得班上同学偶尔会好奇地看着她，让她感觉极为羞耻。她尽量含胸，不想让人把目光放在自己饱满的胸前。

何甜甜低头走路，分外沮丧。

最近港星米纯的一部电影红遍大江南北，冰雪美人家喻户晓，这也把“小玉女”陈美希的名气带到高潮。

陈美希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裙子，清秀少女有着小小的高冷，男生队里许多少年都在偷偷看她。

何甜甜挨着陈美希，特别不自在，她总觉得那些欣赏的目光偏移到自己这里，就变成了好奇地探究。

何甜甜鼓起勇气，“陈美希，我可以和你换下位置吗？”她想和好朋友景琳说说话。

“不行，按高矮，老师排的。”陈美希一口拒绝，她才不要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于是何甜甜一路走得难熬，好不容易到了桃林，同学们可以自由活动了，她才松了口气，坐在景琳身边。

“我一点都不喜欢陈美希。”何甜甜叹了口气，“什么小玉女嘛？又不是米纯本人。”

景琳安慰地笑了笑，把糖果分给她。

她的脖子后面也系了内衣带子，但她发育没有何甜甜早，只有些微弧度。

“你走路要挺直背。”景琳轻声在何甜甜耳边说道：“我妈妈说驼背会不好看，女孩子发育是正常的事，不要觉得羞耻。”

何甜甜红着脸点点头，心情总算放松下来。

两个女孩相互分享着带来的食物，何甜甜突然凑近，惊奇道：“咦？”她伸手轻轻捏了捏景琳的脸颊，“以前没注意，你的五官很漂亮啊。”

景琳微微一愣。

何甜甜半眯着眼，细细打量。景琳明眸澄澈，鼻子挺翘，唇色粉嫩，无一处不精致可爱。

景琳还没有完全长开，脸颊带着婴儿肥，不是一眼令人惊艳的漂亮，而是那种想让人揉一揉的呆萌。不过一班有了声名赫赫的“小玉女”，再乖巧可爱的小姑娘也没了光芒。

何甜甜的眼睛发亮，“仔细看看，你比陈美希好看呢，你长大以后会不会比米纯还漂亮啊？”

景琳心里咯噔一下，从某些层面来说，何甜甜真相了。

随着景琳长大，她的记忆也在慢慢回归。她知道陈美希会在初二那年渐渐失去小玉女的光环，不再和米纯那么相似，长大后的陈美希反而更像母亲林芬，高颧骨，脸颊过于消瘦。

成长是奇妙的过程，同一年的暑假，景琳会突然瘦下来，记忆里的她变得明媚动人，像是蒙尘的明珠，迸发出耀眼的光彩。

然而这些她不能告诉何甜甜，景琳只能含糊应了一声，“谢谢你的夸奖啊。”

景琳往远处望去，少年独自坐在石凳上。

屠墨初带了个黑色的饭盒，吃完后就在看书。同学们都背了书包，不过里面装着书的可能只有屠墨初一个人。都快小学毕业了，这个孤僻的少年依然没有朋友。

他如今走路的速度正常，姿势如果仔细看，才会发现和正常人有些微不同。

他不爱笑，表情不多，话更少。他们天天一起放学回家，屠墨初鲜少主动和景琳说话。

景琳想起那个本子上的秘密，有些犯愁。

上辈子她没有关注过学生时期的屠墨初，在她的人生里，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景琳只隐约记得自己初二，开始变得好看的那年，初三的屠墨初已经完全变了个人。

他成了彻头彻尾的坏学生，小区所有孩子都被告诫过不要和他走太近。包括杨军，也害怕起他。屠墨初和社会人士在一起混，他多了很多凶神恶煞的朋友。

为什么会这样呢？景琳看着少年沉默看书的模样，他现在明明是个很好的学生啊。她很想知道真相。

屠墨初抬头，对上景琳的目光。他淡淡偏过头，看向桃花色深处，微微眯了眯眼。

突然，传来一声女生的尖叫。

所有同学都看过去，那女生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有蛇！”她本来踮脚看花，没想到松软的草地里盘踞了一条冬眠后出来觅食的小蛇。

小女生吓坏了，急忙往同学们这边跑。

那条两指粗的蛇也被惊扰，快速爬行。

一时间班上的女生四处乱跑，尖叫声此起彼伏。

何甜甜紧紧拉着景琳，简直要被混乱的场面吓哭了，“景琳，快走远点！它过来了啊！”

班主任白静岚心跳加速，她是个文静的人，自然也害怕这种冰凉可怖的生物。然而作为老师，必须保护自己的学生，她不该逃离。她忍住心慌，提醒道：“景琳、何甜甜你们快点走开。”

白静岚不认识那种蛇，不知道有没有毒，她后悔了，她不该带学生们来春游。

班上的男生也是头皮发麻，都不敢去捉。

景琳有些腿软，她两辈子都特别害怕这种蠕动的动物。她小脸苍白，被何甜甜拉着，慌不择路跑到了屠墨初面前。

屠墨初嘴唇紧抿，弯下腰狠狠掐住蛇的七寸，蛇仿佛一下没了力气挣扎。他捡起石头，砸到蛇的脑袋上，然后把它丢开，蛇还没有死，晕了过去。

班上同学投来的视线让屠墨初微微一顿，他们用惊异恐怖的眼神看他处理这条蛇。屠墨初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看自己和看蛇是同样的目光。

换个男孩子捉住它，或许大家会像对待英雄般的崇拜。可是因为出手的人是屠墨初，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孤僻，不爱说话，下手却如此狠厉。同学们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似的，就连白老师，看着地上的蛇都不由皱起眉头。

白老师先反应过来，笑着缓和气氛，“屠墨初同学真勇敢，帮大家解除了危机，要谢谢他哦。”

桃林里一片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屠墨初暗暗冷笑。

何甜甜死死拉住景琳，脸上犹豫不决。

景琳看着少年孤单的身影，他和一条昏迷的蛇待在方寸之地，谁也不敢上前。

景琳挣开何甜甜的手，从书包里翻出纸巾，走了过去。少女比装了假肢的屠墨初矮一些，她仰起小脸，笑着说道：“谢谢你，屠墨初。”

屠墨初低眸，她长大了，声音像此刻的春风一样温柔，“我们都害怕，谢谢你捉住它，擦擦手吧。”

何甜甜也鼓起勇气，大声说道：“谢谢你啊，屠墨初！”

风拂过他的黑发，也带来她身上独特的浅浅馨香。

屠墨初接过纸巾，擦去那冰凉滑腻的触感。

同学们如梦初醒，纷纷鼓起掌来。

一个女生说道：“他真厉害，蛇都敢抓。”

屠墨初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中的情绪。

杨军听见不服气了，小胖子这些年丝毫没有瘦，他哼了一声，“这算什么，我也敢抓！”

“杨军就会吹牛皮，刚刚我看见了，你吓得往后躲呢！”

“我没有！”

“你就有！”

杨军气得脸都红了，和班上的女生争论起他勇不勇敢这个话题。

屠墨初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景琳弯着眼睛冲他笑。比起陈美希，她更像青涩纯真的少女，因为春游穿了一条嫩黄色裙子，很乖的模样。

屠墨初淡淡说道：“站开点，它没死。”

景琳僵硬住，无措地看着他。

屠墨初沉默片刻，捡起树枝，主动挑起蛇走远了。

春游事件引起了学校的注意，之后学校就不允许老师独自带同学出游了。

经过这件事，屠墨初在班上的人缘反而好了不少。

他常年冷着脸，班上都没人敢和他搭话，如今后桌的男生竟然鼓起勇气问他借橡皮。

“我忘带了，可以借一下吗？用完就还你。”后桌是一个戴眼镜的男同学，他说话时显然很紧张，不停地推自己的眼镜。

屠墨初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那个男同学。

男同学额头的冷汗都快滴下来了，“算、算了……”

景琳越过那条小时候画好的三八线，从屠墨初的笔盒里找出橡皮，飞快地把它放到后桌男同学的桌子上。

男同学干巴巴地说道：“谢谢。”

景琳的手撑在腮边，看向屠墨初，她眼里含着笑意，像窗外绚烂的夏花。屠墨初看她一眼，回了后桌的男同学一句，“不用谢。”

景琳的眼睛亮了起来，一整节课都在偷笑。

后桌的眼镜同学发现屠墨初没那么可怕了以后，有时候甚至会向屠墨初请教问题。

景琳也会一同学习，她如今的成绩能保持在班上前三名。一是靠领先几年的记忆，二是靠勤奋努力。

景琳发现屠墨初很聪明，格外的聪明。一道数学题他可以用许多种方法解答，讲题时，他依旧不爱说话，把步骤写给人看，步骤简单清晰，让人一下就能看明白。

景琳惊叹，他怎么可以这么聪明呀！

小学毕业时，屠墨初是年级第一名。梧桐树下青涩的小少年少女们合影，小学生涯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