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琳手伸进兜里，轻声说道：“对不起，用了你家电话这么久，我把钱给你。”她掏出一张五十块，这几乎是她小金库的所有财产。

屠墨初冷笑一声，“你真大方。”他接过来那张五十块的纸币，在手里摩挲着，“陈美希是你什么人？这是你所有的钱吧？还是说，你对谁都这样？”

景琳觉得他的问题莫名其妙。陈美希不是她什么人，但她想了很久，假如她是陈美希，心态也会崩溃的，放任往坏处发展，可能会难以想象。要不是因为事情严重，景琳自然不会管向来和自己不对付的陈美希。

屠墨初将纸币折了几折，轻轻一抬手，扔进了垃圾桶。

景琳下意识地呀了一声，蹲下把它捡出来。喜怒无常的少年已经转动着轮椅往房间去了。

“屠墨初，屠墨初……”

房门砰的一声在她眼前关闭。

景琳看着紧闭的门，第一次生出委屈。她毕竟也才十二岁，还是需要人哄的年纪。她常常无法理解屠墨初为什么生气，正如她不懂如何逗这个心思深沉的少年开心。

景琳极力包容退让，给他一切自己觉得很好的东西。可这些东西或许就像那张纸币，他总会十分不屑，转眼就扔进垃圾桶。

她眨了眨眼，有些想哭，最后也没敲他门，离开了屠家，给他把大门带上了。

景琳踩在雪地里，一步留下一个小巧可爱的脚印。

五楼的窗帘后，屠墨初低头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这样就对他不耐烦了吗？所以他、陈美希，或者杨军、李茂，在景琳心中并没有任何区别。

屠墨初听见她哄陈美希。她天生一副软软糯糯的嗓音，轻声哄人时，让人的心都化了。她曾经怎么哄过自己，今天就如何哄陈美希的，将来也许会是杨军、李茂，会是任何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这气生得毫无来由，甚至显得神经质，可他控制不住那股从心底漫上来的自嘲。仿佛有人在说，屠墨初，看啊，你在她眼里，不过是个需要帮助的可怜孩子罢了。

屠墨初明明不该气恼的，他只是一个本来就该没有任何朋友的残废，可是那天在拐角处听见了杨军和李茂聊天，他的内心悄无声息地种下了一颗种子。

男孩通常没有女孩早熟，可是在屠墨初刚刚步入初二这年，他青涩懵懂地意识到，他面对景琳时的心情不一样了。而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着雪地里的小脚印渐行渐远，苍白的手指紧紧扣住轮椅扶手。

景琳翻开自己的本子，那上面深藏着从小到大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来自未来的自己，希望自己对屠墨初好一点，再好一点。她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也始终在执行。她渐渐长高，换了新的书桌，本子被她锁进书桌的抽屉，这样谁都不会看到。

没多久开春了，n市冷得快，回暖也快，景琳很快换下厚厚的棉袄，穿上了轻薄的春装。

开春最高兴的莫过于何甜甜了，她欣喜地发现，班上的所有女生和自己一样，都开始发育了，像是春风温柔地吹了一口气，万物便生长起来。特殊的不再是她一个人，此时不用景琳说，何甜甜走路也是脊背挺直了。

何甜甜红着脸颊在景琳耳边小声说道：“琳琳，你来那个了吗？”

“没有。”

“哦，我前段时间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差点吓哭了，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那是你长大了。”

何甜甜好奇地问她，“你在干什么呀？拿这么多红绳。”

“编平安结。”景琳纯真的眉眼温柔，“屠墨初的生日快到了。”

春末是屠墨初的生日，虽然他最近脾气很奇怪，不再愿意和自己放学一起回家，上次发完脾气以后也不主动和好，但她不生他的气。“屠不高兴”已经这么小气了，要是她也小气那还了得！

何甜甜哼了一声，“你干嘛对他那么好，他对你一点都不好。”也没见屠墨初对琳琳多好啊。

景琳把穗子绑好，“他长大就好了。”

“说得好像你知道一样。”

她不知道，可是这不妨碍她对他好。

班上的女孩子各有变化，陈美希突然瘦下来。如今陈美希的模样，和景琳记忆中的人重合了，消瘦、高颧骨，不过一个冬天，陈美希突然变得不再像米纯了。她不再那么漂亮，身上弥漫开一种颓废的气息，反而也多了些人气。

陈美希周围一度很尴尬，反而是陈美希自己，装作不在意。

何甜甜撑着下巴，“以前不喜欢她，现在倒是觉得她还挺可怜的。米纯做错事情，她又没有做错。”

景琳赞同地点点头。

“你知道吗，以前还有人在讨论校花是陈美希还是萧语晴，这学期陈美希一回来，大家都觉得妥妥是萧语晴了，陈美希哪里还有校花的样子。”

萧语晴？景琳听这个名字很耳熟。如今景琳早念了一年书，身边很多人和事都变得不一样了。她绞尽脑汁去想遥远的记忆，才发现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她上辈子比萧语晴低两级。等到自己初三变好看了，有人曾悄悄告诉她，要是她初中一入学就是现在这副模样，校花肯定轮不到萧语晴！

此时脸上还带着女娃娃稚气的景琳叹了口气，好看不好看都不重要，她还是先给“屠不高兴”过生日吧。

春末夏初，初三的萧语晴有了校花的名号。十四岁的女孩子，姿容秀美，比同龄人多了几分妩媚。陈美希的没落，受益最多的无疑是萧语晴了，她最近课桌里的情书收了一大叠。

“语晴，我就说吧，那个陈美希算什么，不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像明星，现在明星不行了，陈美希也瘦得皮包骨丑死了。以前喜欢她的那些男生啊，现在看到她都装作不认识，哈哈哈，你不知道多好笑。”

萧语晴放下镜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过……”好友说道：“我听说，他们初二三班以前大家都喜欢陈美希，有个人却一直冷着脸，正眼都没看过她。”

萧语晴很感兴趣，“哦？谁呀？”

“他们班的屠墨初，我听说那个男生没有小腿，安装了假肢。你知道什么是假肢吗？就是做的和真的腿一样，装上可以走路那种。”

萧语晴眼中露出了一丝嫌恶。

“可是这么个残废，竟然看不上陈美希，是不是很有意思？你说他是真的不屑，还是不敢喜欢呢？”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感兴趣的话题已经从零食游戏，渐渐过渡到了谁喜欢谁、谁对谁有好感。

萧语晴语气轻蔑，“多半是因为陈美希魅力不够呗，成天摆着张冷脸，以为自己多跩。我要让那个屠墨初跟我告白，信不信？”

好友捂着嘴笑，“当然信！可是你这么好看，那个残废到时候对你要死要活怎么办？”

萧语晴才不在乎，只想着证明自己的魅力。她下午放学没有回家，而在去等放学的屠墨初。

绕过校园开得正艳的那片花儿，屠墨初下意识看了眼景琳经常坐的花坛边，他看到花丛后隐隐约约一个身影。

屠墨初的脚步渐渐慢下，他从那里走过，等着女孩跟上来。

“你就是屠墨初吧？”一道轻快俏皮的声音传来。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才发现那是个不认识的少女。

萧语晴走过来，目光隐晦地扫过屠墨初的小腿，掩盖住鄙夷的神色。“我叫萧语晴，初三的，听说你们家那边在修一个小公园是吗？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不可以。”

萧语晴脸上的笑僵了一秒，眼中闪过不屑，但是想到如果对陈美希嗤之以鼻的人，以后会像哈巴狗一样讨好自己，她就忍下了心中的不耐烦。

“没关系，我自己去也是一样的。”

她有意无意走在屠墨初前面。还没有入夏，萧语晴就穿了一条超短裙，露出修长美丽的腿。她的上衣是艳丽短袖，半边肩膀若隐若现，有着这个年纪的女生没有的风情。她笃定屠墨初会被自己吸引，步子故意走得优雅又漫不经心。

屠墨初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浅的嘲弄。

景琳放学先去了一趟学校小卖部，她做的红色平安结很漂亮，但是单就这样送似乎不太好，她思来想去又花两块钱买了个包装袋，把平安结小心地放进去。

景琳紧赶慢赶，小跑到花坛边，屠墨初已经没有人影了。

“还是不等我啊。”她轻轻叹了口气，背着自己的小书包，一鼓作气加快脚步往回家的路跑去。

初中学校到家的这条路上，最近在修建新的公园，听说还要两年才能竣工，这可气坏了小区的孩子们。有种遗憾叫“总是等我们毕业了才能建完”，这个公园就是这样了，等公园建好，少年少女们都念高中去了。

路上开着烂漫的野花，阳光下的景琳脚步匆匆，边跑边用小手扇着风。没过多久，她就远远看见了屠墨初的背影。他脊背笔直，步调因为不快，看起来多了几分从容。

清隽的孤独少年，身边却多了一个少女。景琳愣了愣，抱着礼物停下脚步。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叫，她擦了把头上的薄汗，坐在了树下的石头上休息。

她看着他们走远，平安结被她护在怀里，景琳第一次怀疑那个本子上的话是真的吗？

这个冷若冰霜的少年，会像本子里写的那样，对她特别爱护吗？还是说他以后对谁都一样好呢？景琳如今十二岁，虽然多了几年的记忆，心智却不够成熟，也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屠墨初有了新朋友，看起来还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真心替他感到高兴。

景琳歇够了，才顺着这条路继续往家走。

屠墨初并不知道景琳就在他的身后，他每天都是最晚一个离开教室，她既然不在花坛等他，应该是早回家了。

身边的萧语晴在找着话题跟他聊天，“你们那个英语老师说话是不是带着口音啊？”

屠墨初看了眼不远处的老旧居民楼，淡淡嗯了一声。

他的手指貌似不经意地拨弄着旁边铁门的锁扣，那门轻易被打开，铁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一直不见他开口说话，突然听到他的回应，萧语晴格外惊喜，以至于没发现屠墨初的动作。她得意一笑，这不就理自己了嘛，装什么清高？估计一路上他都在偷偷看自己呢。

萧语晴刚想说话，突然从小区里冲出一条凶猛的土狗。这狗横冲直撞，转眼就到了铁门边。

如果门是关着的还好，可惜门被屠墨初“不小心”拨弄开了。那条狗冲出来，仰头狂吠。

萧语晴吓得尖叫，“走开，死狗，滚远点。”她一面叫，一面往屠墨初身后躲，想推他去对付那条恶犬。

屠墨初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刚要错开身子，就看见了远处抱着礼物袋走来的景琳。他骤然僵住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