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同学们迈入高二。暑假回来以后大家聊着假期的见闻,相当热闹。
三中规定是报名当天要上晚自习,而六中管理松些,第二天才正式上课。
景琳那天没有迟到,却难免乱了心神。那本尘封的秘密让她心生怯意,可是哪怕闭上眼睛,她也记得里面记录的每一个字。可是没有人的一生,甘愿被一段文字左右,每年多出来的记忆,长大后会让她惶恐。
所以她没有干预自己和屠墨初的成长,也未曾意识到他的感情。
景琳今年八月才刚满十六岁,她比班上大部分同学都小。她只知道屠墨初对于自己是独特的,可是喜欢与动心是种多么复杂的感情啊,人可以因为它长大,却又会在没有感悟到它时止步不前。
放学后,周丽娜小声问景琳,“你有没有觉得庄怡最近不正常啊?”
景琳想了想,“她晚上回宿舍不说话,洗漱完就上床玩手机了。”
周丽娜摇摇头,“不止这样,她上课也常常走神,而且很怕我看到她的手机。”
景琳皱眉,“你怕她玩手机耽误学习吗?”
“不是!”周丽娜低声说道:“我觉得她在网恋。”
网恋?景琳吓了一跳。这些年网恋这事对于高中生来说,既神秘又令人向往,通过网络,可以谈一场无关紧要的柏拉图,而且还不会被轻易发现。
庄怡成绩不错,性格也挺好,怎么会去网恋呢?
周丽娜挤眉弄眼,“要不然我们今晚问问她吧?”
景琳没有意见,“好啊。”
晚上几个女孩回了宿舍,周丽娜似乎不经意间问道:“庄怡,你每天回来都在玩手机,是在和谁聊天啊?”
被窝里的庄怡吞吞吐吐,“哪、哪有这回事,我跟我妈妈说最近的学习情况呢。”
宿舍另外三个女孩相互看了一眼。
秋高气爽,周末下午景琳去买洗发水,室友周丽娜、常姿想着没什么事,和她一起去外面走走。
买好洗发水,常姿又说:“我想去蛋糕店买点吃的,我晚上总饿。”
于是又陪着她往蛋糕店走,越走越接近“堇色”。
景琳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果然杨丽娜突然指着远处说道:“那好像是庄怡吧?”
大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堇色”门口,庄怡被一个高高瘦瘦带着黑手套的男人搭着肩膀。
周丽娜很担心,“那是她网恋对象吗?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常姿有些犹豫,“不太好吧,万一他们在约会呢?我们这样过去庄怡会不高兴的。景琳,你觉得呢?”
景琳看着那个男人背影,心中也怪异的感觉。她其实不爱管别人的私事,想了想回道:“回去我们劝一下庄怡,情况不对可以报警。”
常姿点点头,“好吧。那我先去买蛋糕。”
“堇色”五楼台球室,屠墨初利落地打进一个黑球。
一个男人拥着庄怡走进来,那男人穿着西装戴着黑色皮手套,两人说说笑笑。男人紧紧挨着庄怡,庄怡脸颊绯红,没一会儿他们单独开了一桌,开始打台球。
华志鹏吹了声口哨,“墨哥,是不是寂寞了,要不我多喊点人来玩啊。”
屠墨初抬头,黑眸沉沉,华志鹏立刻不敢说话了。
他们都能看得出来,墨哥最近心情不好,所以今天出来玩也是为了让他散散心。
屠墨初没说话,把球杆往肩上一搭,往庄怡那桌走去。
庄怡看见扛着球杆面无表情的屠墨初,完全懵了,“屠、屠墨初?”
她也看过那些帖子,知道屠墨初是三中的大佬,据说很有钱。
少年身高颀长,面容冷峻。屠墨初扫了她一眼,叫出那个男人的名字,“许东虎。”
男人摘下墨镜,脸色发白,“墨、墨哥。”
屠墨初淡淡说道:“你不该在这里骗人。”
这时华志鹏和江达也过来了,只有纪恒伟还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看书,没注意人都走了。
许东虎飞快地瞥了庄怡一眼,赔笑道:“墨哥,我这就走。”
许东虎夹着尾巴跑了。庄怡待在原地,手足无措。
她不敢开口问屠墨初发生了什么,作为一个没有社会经验的高中生,心中极为不安。她在脑海里各种猜想着,她的“精英男友”许东虎,为什么被屠墨初一句话就说跑了?屠墨初为什么要过来,是、是因为自己吗?
庄怡鼓起勇气问道:“你、你为什么让他离开?”
屠墨初把球杆往桌上一放,冷冷说道:“不让他走,让他睡你吗?”
庄怡哪里听过这么粗俗的话,她结结巴巴,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你、你……”
屠墨初懒得解释,“你也滚吧,眼睛擦亮点。”
庄怡在华志鹏等人好奇的目光中,满脸通红。她感觉十分难堪,又不敢多看屠墨初一眼,转身走了。
华志鹏挑眉,“墨哥,你认识那两个人啊?”
屠墨初倒也没有隐瞒,“嗯。”他平静说道:“许东虎,靠装有钱人骗女学生。”
华志鹏张大嘴,“人渣啊!”
只有江达疑惑地问道:“墨哥你怎么认识这种人?”
屠墨初沉默许久,半晌才回道:“因为我更坏啊。”
华志鹏哈哈大笑,“墨哥,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屠墨初却轻嗤了一声,是啊,他比许东虎这种人更坏,所以景琳不喜欢他才是正常的。
初中那年,是屠墨初让许东虎骗了萧语晴,也许是他亲手锻造了一个坏得透顶的人渣。
屠墨初知道自己和华志鹏他们不一样,他们生来含着金汤匙,性格无论是爽朗还是暴躁,都没有什么坏心眼。而他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人,看淡了人间丑恶,恨透了这个世界。他甚至不在乎庄怡会不会被骗,但他需要的是一个去找景琳的理由。
沙发边看书的纪恒伟,看一小时会做一套眼保健操,哪怕他近视已经五百度了,却仍然一直坚持。
屠墨初第一眼看到这智商低的纪恒伟就觉得顺眼,能从始至终坚持一件事,多么难能可贵。
纪恒伟见屠墨初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墨哥,你看我干嘛?”
“纪恒伟,问你一个问题。”屠墨初神色认真,“为什么每次都考不好,还要那么努力地读书呢?”
纪恒伟莫名其妙,“我喜欢读书啊?”
“因为喜欢,失败也没关系吗?”
纪恒伟推了推眼镜,诚实回道:“当然偶尔也会难过,我爸说我比猪还笨,他和我妈打算生个弟弟来继承家产,我家产都快没了,更要努力读书。”
屠墨初笑了,“操!”
纪恒伟严肃地说道:“墨哥,别骂人。”
华志鹏和江达笑疯了。
因为喜欢,所以会难过,难过过后,还是更勇敢更努力地喜欢。屠墨初笑了笑,纪恒伟才是最简单通透的人。
周末晚上,景琳才洗了头发,电话就响起来了。宿舍里没有电吹风,她只能裹着干毛巾,“喂?”
那头的少年轻声说道:“景琳。”
这么多年,她竟一下就能从陌生的号码听出他的声音,“屠墨初。”
“是我,别挂。我在你们学校的香樟林,有事跟你说,出来一下好不好?”
景琳咬了咬嘴唇,上次给他一巴掌的事,让少女至今依旧尴尬,半晌她才轻轻回道:“嗯。”
踏着夕阳的余晖,景琳往学校的香樟林走去,远远看到了屠墨初。他双手插在兜里,看着香樟缓缓飘下的落叶,周围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屠墨初知道自己去年过得太狂,六中不少人认识他,所以他来得很低调。
景琳走近,“有什么事吗?”
少女的声音依然像春风一样温柔。她的伤口,不像他的逐年溃烂,而是会很快痊愈。
屠墨初淡淡道:“你那个室友庄怡,她男朋友是萧语晴前男友。”
景琳歪了歪头,一脸疑惑不解。
屠墨初简单解释:“一个骗色骗钱的坏人。”
景琳眉头轻蹙,清澈的眼眸染上愤怒,“我们会报警的。”
屠墨初只字未提自己,活像个行侠仗义的好青年。他赞同道:“好。”
少女头发未干,在香樟树的气息中,她身上的浅香好似一条条丝线,丝丝缕缕攀上他的心脏。
“谢谢你,屠墨初,那我回去了。”
他心中不舍,那种感情晦涩难言。屠墨初表情平静,问道:“你想去看看刘奶奶吗?”
景琳睁大眼睛,“刘奶奶?她不是搬走了吗?”
“她儿子不孝顺,把乡下和城里的房子都卖了。刘奶奶现在住在养老院里。”
人心凉薄,屠墨初说得悲悯,可他内心却冷笑,瞧啊,亲情。
刘奶奶为了小时候怕狗的景琳,特意安装了铁门,还常常给景琳塞些小零食,于情于理,景琳都会同意去探望老人的。
景琳果然回道:“好啊,明天周一了要上课,周末去吧。”
“好。”
她可能不记得了,她小学四年级曾经勇敢地拿着棍子打过许东虎,把他从屈辱的泥泞里拉出来。她曾经对他那么好啊。
庄怡不同意报警,她哭了,“别报警好不好?我害怕。”
在十六七岁的少女眼中,报警是件很严重的事。这件事警察一旦调查,会牵扯到学校和家长,庄怡是普通家庭,父母要是知道了她敢网恋,一定会非常生气,而且如果同学们知道了这件事,又会怎么看待她呢?因为骗子的“精英”身份,攀高枝吗?
庄怡的恐惧藏在哭声中,周丽娜被她哭得心慌,“好啦好啦,这是你的事,你说不报警就不报警吧。”
周丽娜又看向景琳和常姿。
景琳摇摇头,“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她心想,就是因为女孩们的胆怯,人渣才至今活得好好的。
常姿则说道:“我无所谓啊,不说就不说呗。”
虽然三个室友都答应了,但是庄怡心里还是恐慌,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了屠墨初。
冷酷的少年说的话让人难堪,却又是因为他,自己才能全身而退。那个骗子好像也很怕他,尽管他的脾气看起来更坏,可是让人很有安全感。庄怡不知道为什么,脸颊一阵发烫。
周末景琳背上书包去看刘奶奶,书包里是攒零花钱买的老年奶粉。
屠墨初贴心地接过,掂了掂,“这个月零花钱?”
景琳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嗯。”
屠墨初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点点的暖,在他素来冷漠的脸上格格不入。
景琳好奇问道:“你笑什么?”
屠墨初如实回答,“你小时候就这样,要对谁好,就攒一个月零花钱。”
景琳有些被戳破的恼意。
少年背着书包,走在前面。景琳跟着他,他走得很慢,可能习惯了这样的步调。
景琳其实还是有点局促,她一会儿瞧瞧树枝上的麻雀,一会儿望向养老院周围的房子,就是不肯看向屠墨初。
她这年十六岁,一颗懵懂干净的心没有被谁打动过。她喜欢光明和温暖,所以屠墨初穿了干干净净的白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