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我怕你难过
作者:萧晓筱潇      更新:2020-05-23 19:14      字数:4293

“堇色”虽然位于学校附近,但是这么大的会所光靠有钱学生的光顾是开不下去的,所以等名气越做越大,“堇色”反而成了成年人聚集的地方。这样一来,学生们也渐渐少了。毕竟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虽然向往成年人的世界,可是也有一份莫名的畏怯。

屠墨初的腿还在隐隐作痛,他靠在吧台前,让调酒师调了一杯酒。

纪恒伟在角落找了张桌子,他努力地和服务员协调沟通,问能否帮他弄盏台灯,这里五彩斑斓晃得他眼花,看书都不方便。

屠墨初从小到大人缘都不佳,华志鹏他们算是他第一次交到的朋友了,有时候他也会迷茫自己所处的世界,好学生交往的圈子大多清高,他怪癖的性格注定会是异类。

觥筹交错,“堇色”里社会上的各色人等来来往往,屠墨初半眯着眼,发现一个神色不太正常的男人步履匆匆往楼上跑。他一眼就能看出,那人精神状态不对劲,好像是吸收了违禁物品。

屠墨初没有声张,只是扣了扣吧台桌面,低声对华志鹏他们说道:“今晚早点回去。”

江达应下,“好咧,墨哥来支烟?”

屠墨初接了。

江达喝完一杯,转而跟华志鹏去另一边玩去了。

夜晚九点,一群刑警冲进了“堇色”。

命运像是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屠奕谦走在最前面,一眼就看见了屠墨初。少年坐在吧台前的凳子上,长腿微曲。隔着人群,父子二人对望了一眼。

屠奕谦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此时的屠墨初眉宇冷漠,嘴里叼了支烟,袅袅烟雾中,他的神色显得格外疏离。

周围的音乐声依旧没有停止,五彩的灯光交错闪烁。

时光似乎在刹那间倒退,屠奕谦仿若看到四岁的小屠墨初笑着坐在他的肩上,奶声奶气地说:“长大要像爸爸那样,当警察,抓坏人。”屠奕谦心头颤抖,屠墨初也曾向往光明与正义。

纵然屠奕谦知道有任务在身,可是看着陌生又“学坏”的儿子,他脸色铁青地几步走过去,“混账!你在干什么?”

场面有一瞬的安静,周围时间的流动仿佛都变慢了,本来刑警来“堇色”调查,就让氛围变得严肃,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屠奕谦和他手下的刑警,可是屠队直接走到吧台边,探究的目光又都落在了屠墨初身上。

屠墨初取下叼着的烟,在吧台上摁灭。

上次屠墨初假肢被咬坏离开之后,屠奕谦依然没能找到他。屠墨初太过了解他的父亲了,屠奕谦公私分明,哪怕再想找到他,也只会尽量拜托同事帮忙,不会徇私调动警力。屠墨初给他留了很多干扰的“线索”,以屠奕谦的个人力量,只会越找越偏,一年前是这样,一年后依然是这样。

屠奕谦也不会问小区其他的孩子,作为刑警他性格冷硬,平时忙于工作,与邻里关系一般。或者更可能的是,他根本不希望屠墨初回家,毕竟屠墨初在的时候,家里的空气都像凝固了似的,他的存在妨碍到他们一家人和和美美了吧?

屠墨初漫不经心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屠奕谦,他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音乐在这时停顿,脆生生的一声,特别清晰。屠墨初没躲,那一巴掌狠狠扇到他的脸上,打得他半边脸麻木。他侧着头,“屠警官,这一巴掌就当还你那一颗廉价的精子了。”

周围响起乱哄哄、七嘴八舌的议论,屠墨初这句话声音并不大,只有旁边的调酒师隐约听见了。

屠奕谦心间一颤,竟不由自主地地后退了两步。

屠墨初用手指擦了擦嘴角,他口腔内生疼,有点点的血丝渗出。华志鹏与江达在大厅那头,没有看到这一幕,坐在角落纪里的恒伟反而离得最近,他虽然被吓到了,还是走过来小声说道:“就算是警察,也不能乱打人啊。”

屠奕谦有些后悔,打下那一巴掌让他的手也生疼。然而屠墨初的眼神带着冷漠尖锐的锋芒,让他脚步钉在原地。

身后有刑警提醒道:“屠队,还有公务在身,嫌疑人就在附近。”

“我……墨初……”屠奕谦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转头带着人往楼上搜查。

这件事好似只是小小的插曲,音乐声继续,大厅又恢复了热闹。屠墨初半边脸红肿,他看着周围纸醉金迷,低低冷笑了一声。他也不就是一颗廉价精子和卵子的结合体嘛。

纪恒伟关心地问道:“墨哥,你没事吧?”

“嗯。”

“哦。”纪恒伟不会安慰人,他看屠墨初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就是让人觉得挺难过的。不过墨哥既然说没事,那应该真的没事吧。

纪恒伟说道:“那……那我去学习了?”

“去吧。”

纪恒伟的身影往角落走去,他刻苦勤奋,却似乎还没完全开窍,经常不得其法,像是古代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中举的书呆子。

屠墨初看着,却没觉得纪恒伟有多可悲,毕竟他比纪恒伟惨多了。他低眸,又给自己点了支烟。

这天,孟嘉莉出门时磨磨蹭蹭,“妈,你知道我怕他,我不想去!”

孟嘉莉本来没有考上高中,谭梦娴嫁给屠奕谦以后,拖人找关系让她念了一所普通高中。

谭梦娴斜了她一眼,“你不去难道你妈我亲自去嘛?那小子原来就在n市读书,骗了我们这么久。你屠叔叔这两天晚上都睡不好,他心里不好过,我们总得替他分忧,只有让他更喜欢我们母女,以后咱们才有好日子过。”

孟嘉莉满脸不情愿,“我又没有去过三中。”

“长着嘴不会问呀?总之今天给我去看看他,不然让人怎么说我这个后妈。过几天就搬家了,这个紧要关头你别给我拖后腿。”

孟嘉莉没有办法,想着豪华的新房子,只能去了三中。站在三中的校园内,她撇了撇嘴,这里可比她的学校好多了,干净整洁,植物繁茂,操场上还有绿草如茵的足球场和高级的塑胶跑道。那残废竟然可以在这里念书,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一路问到高二十班,这时刚好下课,屠墨初坐在窗边,孟嘉莉敲了敲窗户,“喂,你出来一下。”

班上的人都看过来。

孟嘉莉有些不耐烦,“屠墨初!”

屠墨初眉头皱起,走了出去。

孟嘉莉心想,丢死人了,她一点都不想跟这个人沾上关系,那么多人在看呢。

孟嘉莉并不知道屠墨初在三中在高二十班是什么样的地位,在她的认知里,班上的人肯定知道屠墨初是残废,对他敬而远之。她从衣兜里掏出一千块钱数了数,就这样递给屠墨初,“我妈给你的,你可别不识好歹。”

屠墨初面无表情,少年瞳孔漆黑如墨,不说话时挺瘆人的。

孟嘉莉想起他打死那条带了狂犬病野狗的情景,心里发怵,然而大庭广众之下她有底气,几张红票子往屠墨初身上一扔,“快点拿着,我还要回去。”

屠墨初没接,那些钱掉在地上,四散开来。

孟嘉莉心疼钱,急忙蹲下捡起。

教室后面,华志鹏他们看得目瞪口呆。屠墨初转身进了教室,这回孟嘉莉也不再上赶着送钱了。他不要算了,饿死在外面也不关她的事,还可以省一千块钱呢!

孟嘉莉走了,班上变得诡异的安静。

有人小声说道:“屠墨初不是挺有钱的吗?刚刚那个女生怎么……”

“嘘,小声点,别让他们听到了。”

屠墨初一坐下,纪恒伟回过头,心虚地写作业,他总觉得这时候还是不要触墨哥的霉头比较好。

华志鹏心大,问道:“墨哥,那女的谁啊?居然给你塞钱。”

江达拉了他一把,华志鹏不明缘由,“你拉我干嘛?”

“你就不能闭嘴啊?伟哥都比你识时务。”

华志鹏立刻不敢说话了。

不过因为屠墨初在三中太有名,这件事没过几天就发酵开来,永远都别低估人们八卦的力量。

原本以为是隐形富二代的屠墨初,其实父亲是刑警,继妹还来学校给他送钱。

以前那些怕惹他的人立刻变得嚣张起来,“老子看他那跩样,还以为多牛b,结果他妈穷得要人接济。”

同伴跟着一片哄笑,“哈哈哈,他的脸不会是要钱的时候被打的吧?”

甚至还有人写了个极具讽刺意味的帖子,发到学校论坛,尽管删除得很快,看到的人也多了,可是流言蜚语还是传得沸沸扬扬。

喜欢逛论坛的周丽娜看到了帖子,惊讶地张大嘴巴。帖子里说得特别难听,以前屠墨初和华志鹏他们在一起玩的时候,开过豪车,虽然有扒他家底的,但是大多数评论都是称赞他有钱有颜,现在大家知道了他并没有什么惹不起的背景,那些恶言恶语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此时正是下午上课期间,周丽娜偷偷玩手机,无意中看到这个帖子,课间就悄悄告诉了景琳,“琳琳,我记得你认识他吧?”

天色阴沉,外面下起一场冷冷的秋雨。

景琳沉默片刻,突然说道:“丽娜,要是下节课老师问起,你就说我肚子痛去上厕所了。”

“你……”

景琳撑开伞,跑进雨里。那雨伞鹅黄色,是小区的朋友们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三中的银杏叶被雨水打得落了一地,屠墨初坐在篮球场吸烟。他周围一地烟头,头顶有遮雨棚,他身上微湿,带着秋天的凉意。

景琳发尖和鞋头都被打湿,穿过层层座位,在屠墨初身边停下来。鹅黄色的伞在往下滴水,收起在她的身侧。

屠墨初抬眸,漆黑的瞳仁映出她俏丽的容颜,少年的半边脸还微微红肿。

景琳轻声唤道:“屠墨初。”

屠墨初摁灭烟,“你来干什么?”

“我怕你难过。”

“我不难过。”他都习惯了,那个家带给他的从来不就是这些吗?

景琳在他面前蹲下,蹲在一堆烟灰之间。

屠墨初张了张嘴,想说他的身边很脏,应该站远点。下一刻,他的脸颊猝不及防地触上清凉的感觉,很轻、很温柔。他满脸错愕,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景琳指尖轻轻捧着他的侧脸,“那你疼吗?”

屠墨初下意识地握住脸旁的那只小手。少女的手柔若无骨,她踏着雨水而来,带着凉意。他的掌心一片滚烫,触电般把她的手拿开。

“不疼。”屠墨初嗓音沙哑。他告诉自己,她就像在抚摸一只受伤的流浪猫狗,再没多余的意思,不能想、不准想。

景琳十分为难,“可我都逃课了,不能白跑出来一趟呀。”

屠墨初不由愣住。

景琳眼眸弯起,缓缓绽放笑意,“屠墨初,你请我吃顿晚饭吧。”至少别一个人在这样阴暗的地方抽烟呀。

屠墨初垂眸,艰涩回道:“你自己去。”他从兜里拿出钱包,递给她。

景琳不接,“你怎么这样啊?我很生气。”

屠墨初嘴唇紧抿,眼眸里滑过很浅的失落。她不是早就应该知道嘛,他不会说好话,从小就不讨人喜欢。

景琳没有生气一会儿,又笑了,“算了算了,谁让我不容易生气呢,那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屠墨初沉默不语。

景琳伸手拉着他的衣角,“你们学校外面有家店很好吃,不知道你有没有吃过。我上次赶着回去上晚自习,打包了一份,室友都说好吃。”

她那点猫挠一样的力气并不大,屠墨初却情不自禁地跟着她站了起来。

走出带着顶棚的篮球场,景琳撑开鹅黄色的雨伞,伞上一只滑稽的鸭子张着嘴,看上去傻极了。她踮起脚,把他纳进伞里,“我伞小,你别淋湿了。”

屠墨初接过伞,为她撑好。他们的距离那样近,少女娇小,身上带着浅浅的香气。

灰蒙蒙的天空依旧在下着雨,可是没有一丝阴霾,竟比能遮雨的篮球场里明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