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如沉香一般的芬芳气息几近尽数凝固。穆晴岚担忧道:“大人,我的胎当真无事?”说毕,定睛看着邵太医,穆品娆也有些不解此言。
邵太医闻言脸上紧绷,低头道:“小主何出此言?”
穆晴岚方才意识到恐怕是自己过于警惕了,便含了些许浅笑:“没有,我只是担心罢了,大人医术高明,我自然是不担心的。”
邵太医抬起右手,轻轻擦拭了发边的朦胧汗液:“其实,其实小主的胎虽然无事,但是,但是,这,微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穆晴岚听得一愣,穆品娆惊恐地望了望邵太医和穆晴岚,开口道:“有什么不当讲的,你快告诉我,莫不是胎儿,莫不是有滑胎之兆?”
“滑胎倒是不会,只是,只是胎位有些不正。”
穆晴岚倒吸一口凉气,邵太医说完此话便立刻埋下头去。穆品娆眼角渗出一道清泪,望着穆晴岚不语。
晶儿强忍着泪意道:“那么小主这胎能否平安产下?”
邵太医犹豫片刻,微微抬头,神色坚定道:“微臣会用尽一切办法,保住小主的龙胎,自今日起,微臣会悄悄为小主熏艾,并在小主的药物里面添加黄芪、白术,小主断断不可过于操心了,小主若是心神不安,必定有损胎儿!”
凉风肆意地从殿外吹过。紫檀窗下被日光照着的翠绿竹影沉沉,满园的枯枝败叶被风携过,轻触声激荡如乱沙走石。穆晴岚颊边泪痕渐干,轻轻用手擦拭脸上残余的泪痕,沉声道:“那么无论如何,也请大人保住我的孩子。”
穆品娆含怒道:“定是受过的惊吓太多,才导致胎位不正的,懿妃的账,我迟早要跟她清算!那个安素丹,好啊,好啊,她竟然为了一己之私而投靠懿妃,我便新账旧账跟她算尽!”
穆晴岚见穆品娆双手握得指关节渗渗发白,心中的怒气亦是难平。日影一点一点西移,太阳的光斑从邵太医的额前移至耳边。穆晴岚劝慰道:“姐姐,没事的,你也要早日怀上龙胎,我们才有算账的本事。”
邵太医掷地有声:“那么无论小主听到何事,看到何事,请都不要担心,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小主,您断断不能受任何惊吓和担忧了。”
穆晴岚双手紧握,眉梢的微微跳动如断裂的琴弦一般激烈,白丝绢子被她右手握得褶皱四起:“这是我的孩子,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受任何委屈。”说罢,穆晴岚望着晶儿,晶儿早已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有什么事,奴婢都在这里。”
穆品娆破涕为笑道:“是啊,妹妹,你瞧,哥哥难得升了军职,且眼下被调去了西北关口,这可是我们家的大好事,那些烦心的事情妹妹便不要去管了吧。”
穆晴岚听得穆品娆如此说话心里折中宽慰。邵太医有条不紊地收起药箱,叩拜道:“那么若无其它事情,微臣便告退了。”
闻言,穆晴岚稍稍笑道:“大人慢走,晶儿,快去送送达人。”
晶儿缓缓服侍着邵太医朝宫门走去。穆品娆拉着穆晴岚的手道:“好了,今日的晚膳,我便亲手做藕粉蜜露和糖糕来给你吃,你若是喜欢吃酸的,那我便做得酸一些罢。”
穆晴岚亦是笑了:“姐姐待我真好,那我便只需吃好便行了,等我的孩子出生,恐怕也会喜欢姐姐做的吃食。”
“好了,你就会哄我,那你便坐着歇息吧。”
晚膳亦是恬淡如此,墨色很快便染尽了天空,鎏金烛台上的宫灯被宫人们迅速点燃,夜风渐渐袭来,晶儿忙将紫金雕纹檀木窗关上,点燃了淡淡的檀香。
穆晴岚摸着肚子,突然道:“对了,姐姐,冯嫔娘娘之前有怀过龙胎吗?”
穆品娆正就着蜜露吃着一块茄子,片刻后道:“冯嫔娘娘之前也有过龙胎,只是,只是很可惜,那孩子一生下来便没了气息。”
闻言,穆晴岚脸上一紧:“那岂不是同沈妃的胎儿一样?”
穆品娆眼中亦是存了些:“你这么一说,倒真是像,冯嫔娘娘自己说的是那孩子生下来浑身乌青,一丝气息也无,冯嫔娘娘因此受了惊吓,便从此未有过有孕的迹象了。”
晶儿替穆晴岚倒着香茶:“穆贵人,那您有没有听说沈妃娘娘的孩子产下来是什么样子的?”
翠儿接过话:“小主,奴婢倒是听说过。”
穆晴岚眼中出神:“怎么说?”
翠儿回礼道:“沈妃娘娘的龙胎生下来与冯嫔娘娘的龙胎别无二致,也是浑身乌青,没了气息,这都是那些稳婆亲口说的,那会儿六宫里的人都在传,说是,说是鬼神降临,合宫不宁。”
穆品娆噤声:“你这话便就在这里说一说便得了,断断不可拿去外面说。”
“是,奴婢都知道。”
穆晴岚心中不由得疑云大起:“那姐姐,浑身乌青,就没有太医来看过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品娆放下筷子道:“太医是来看过,不过,不过都是敷衍了事,冯嫔娘娘说,连白太医和邵太医说话都吞吞吐吐,问个什么也问不出来,而且皇上似乎也很少关心过冯嫔娘娘,因此冯嫔便不大见过皇上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冯嫔心里有些怨皇上的缘故。”
穆晴岚长叹一口气,晶儿亦是道:“宫里的孩子难将养,却也不知道竟这般可怜,不过小主不用担心,我们小主是福泽深厚之人,是断断不会有事的。”
用过晚膳,穆品娆便同翠儿告辞了,穆晴岚依言服了安胎药,便坐在紫檀木雕花木桌前刺绣,刺绣上,一个“和合二仙”的图案已经是栩栩如生了,但仍差些细节。
夜风习习,六宫里安静一片,自从立过太子之后,宫里竟出现了难得的平静。
太医院中,白太医正朝着邵太医发火:“你说,岚贵人的这些安胎药,黄芪、白术,而且你竟然在宫里私自为她熏艾,你怎么能犯这些险?”
邵太医脸色沧桑:“师傅,徒儿是太医,能保住一个龙胎是一个,且微臣这样不动声色地给岚贵人熏艾,会发生什么事?”
白太医长叹一口气道:“你要知道,若是岚贵人的胎保不住,你,你便是罪魁祸首!你如何担得起这份责任。”
邵太医将目光从白太医身上移开:“徒儿既然敢出次策,那必定是有极大的把握,师傅便不用担心了,太子身子弱,须得你多加照顾。”
闻言,白太医颇有些失望道:“为什么为师说什么你都不听,岚贵人的胎,为师虽没有照料过,但到底也清楚一二,岚贵人本来身子就弱,此胎,很难保住!”
邵太医眼睛轻轻一闭:“徒儿自有徒儿的办法,唯一保不住此胎的方法就是,师傅您去告诉皇后,徒儿在宫中擅自用熏艾一法保住龙胎,那么师傅便是皇后面前的功臣,而徒儿便是罪臣。”
白太医含怒道:“你,你明知道我是你师傅!”
邵太医降低了声线道:“可是,皇后也是皇后。”
白太医有些失落道:“为师到底是帮着你的,怎么会为了一己之私而全然投靠皇后。”
邵太医道:“师傅的好,徒儿都知道,只是有些事情,有徒儿自己做主便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