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与别的姑娘经历不同,感情也更波折。
十五岁及笄那年,刚从北漠回来的我,前脚迈进妆府,就被母亲派去南阳收珍珠。这一去就去了三个月,再回来时,金陵出了一个风靡茶楼饭馆妓院的诗会,即映诗社。
当时,我一回金陵,听说这个诗会是苏络青出资办的。我立马去了红颜馆,与薏红一拍即合,换上男装,画上浓眉。兴致匆匆的赶去鸿泰茶楼参加即映诗社的诗话会。
到的时候,鸿泰茶楼二楼已经挤满了人,或无病呻吟哭诉壮志难酬的七言律诗;或激情昂扬的咏物词;或是押韵顺口的打油诗。
总之,热闹非凡。
粗粗看去,也就诗社的社长长相还算对得起我这一路奔波,不过身形瘦弱面色苍白,好像重病多年的人。我一路寻过去,有些失望。可惜,苏络青没有来。
“今日的诗题不限,各位,按来到顺序各作一首,阿水,你记下来。”社长发话侧头对一个白衣少年吩咐。
“诶,这次不如,反着来,来的迟的开始。”一个坐最里面的胖子高声道。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拉着薏红往外挤。
“好,那就请那位公子赐教。”社长回答。
我挤着挤着忽然,挤不动了,抬头,一高大威猛狰狞男子挡住我去路。
这真的不是武馆或是武林组织?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看热闹的书生,清了清嗓子:“昨日游院赏月光,忽闻娇笑嬉戏声;步步生风转角处,一支红杏出墙来。”
良久,整个二楼静得只剩下煮茶声。
“你?做的什么诗?”社长尴尬的咳了一声,走过来。
“哦,嗯,随口一说,献丑了。”我谦虚道。
“你这人还有点意思,唤做什么?”社长脸凑过来瞧我。
我退了一步,干笑道:“顾言,“言顾行,行顾言”的顾言。”
“瞧你说话行事,也不怎么顾言语体面,脸倒是生得挺顾颜面的。”社长开口。
嗯,资深文人都格外喜欢,怼人?
后来,我才从那胖子嘴里打听到,这稍微展示毒舌功力的社长,名铭,字长和,素铭。这些年,我怼柳絮然的功力,多半是被这位社长带出来。
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即映诗社是个外强中干的地儿,每次集会自掏银子不说,还要给社里捐钱,捐书,卖才。每每素铭心情好,身体好点时,诗社要出诗集了。胖子整天领命蹲在红颜馆外,催稿。
过分的是,至道七年夏,我扮作顾言去北漠进口羊毡毯时,还要每半月千里飞鹰传书,叫我写个风月诗。后来,我出门,皆不敢扮成顾言出去了。
如今,苏络青开了诗话茶楼,这幕后老板,终于发现这诗社有盈利价值了?
我原想带上薏红一同去凑个热闹,转念一想,昨日还吩咐她去传播谣言,兴许今日不得空,更何况,如今妓馆圈里私底下都在传我会徇私情安排薏红掌管荣月楼,这几个月还是避着点好。
带璎珈去尝尝点心也不错。
想着顾言已经半年未出现了,传言云游西域了,如今突然出现似乎并不显得凑巧哦。
我披了件银白斗篷,带上璎珈往城中的长庆街去。
如今已经入秋,天气泛着凉意。
马车停在长庆街头,我解下斗篷交放在车内,带着璎珈进了茶馆。
诗话茶楼四字竖挂在三层茶楼右侧,门前有两个长相清秀的小厮,行动之间带着一丝雅气。为首的那个,见了我先是一怔,而后微笑着迎上来,领着我往里走:“小姐,约人还是听书;包间还是大堂。”
“听书。”我小声答道,应为此间虽是茶馆,但里头却是安静非常,偶尔传来一阵叫好声,再无其他杂声。哪里像妆家茶楼里人声鼎沸,聊天打瞌睡。喝水声,打闹声交织。苏络青,你是怎么做到约束起客人的。
小厮领着我上了二楼,楼梯扶梯使用黑木雕成古时典故,随着楼梯势头而上。这样的工艺,很像西域风格。
我带着璎珈进了最右侧那间包间,点了壶鸳鸯茶,要了几盘点心。
我先是喝了口茶,又尝了半块点心。茶叶确实柳家秘制的手法,清香不减半分,点心入口即化,这楼中厨子手艺不错。
大堂中,坐着一群白衣男子,对着中间一盆西域迷迭香赞誉不绝。苏络青一身素白长衫坐在上座,手中持着那把不离手的铜骨扇。
我透过包厢的遮幕静静看着他,柔和的侧颜。
“今日的题太过俗雅,没意思,散了吧。”一旁走出一个灰衣男子,身形略微佝偻,一手提着竹烟斗。
此人正是我一直躲着的即映诗社社长,素铭。
他身后跟着胖子,走出来正欲收走那盆迷迭香。这时座下有人不满到:“若是顾言在,又要作出什么小姐幽会,夫人出墙的诗来,那叫一个有趣。”
“正是,那小子怎么还没回来。”
素铭抽了口烟,吐出一番云雾,用花盆敲了敲烟杆,指了指苏络青:“那小子走得诗歪路子,今日金主来视察,你们也不争气好好吟几首。”
我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我出的诗集,曾经有多少思春少女抢着要;也不知给他进了多少银子,竟背着我说我走歪路。
我坐不住了,挑开帘子笑道:“今日来得真巧,竟遇上苏庄主。”
苏络青先是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后起身笑道:“正是,妆小姐莅临小店,蓬荜生辉。”
座下书生先是一惊,而后开始议论纷纷。反而素铭一眼也没有看我,吸了口烟,转身坐下。
我攀着楼栏,单手支鄂笑道:“今日瞧着诗会是要散了吗,我没有赶上各位即兴作诗的精彩时候。”
“原来是第一美人的女儿啊,难怪那么好看。”楼下有人议论。
我微微皱眉,望向声源处,是玉枳,家中是开染坊生意的,对于丹青很是擅长,自创风格,就是人有些八卦。
“玉枳公子大名,依依素有耳闻,听闻公子为城西柳家小姐作的策马美人图恍若真人,依依今日有幸一见呢。”我偏头朝他赞颂,眼中淡然。
玉枳红了红脸,朝我抱拳:“不敢当,不敢当。”
“诶,你都为金陵柳家美人做了丹青,今日难得一见妆小姐风采,何不作一幅妆小姐的画像。“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
我转身从楼上下来:“不知我可能入的了玉枳公子的眼。”
“入得。入得。”玉枳应到。
“不过我不喜欢被人画在纸上,留得住一时,也留不住一世。”我看了看苏络青,朝他走过去。
我从小就没什么小像,也没有一张画像。一是母亲从未遣人为我描过,二来,我讨厌画像这事,仔细想想,缘由大概就是十四岁时,见到苏络青在妆府后院的杏林里为母亲做画。
那时,我只是偶尔回一次妆府,想着三月妆府的杏花开了,去剪几支让薏红瞧瞧。却瞧见大红的杏林里,母亲一身红衣半卧在树下,右手支头,望着远处明媚的头空。
苏络青一手执笔,眼神真挚的望着母亲,一笔一画勾勒出第一美人的风姿。
往后我再没去过那片杏林,也再没见过开得那样灿烂的杏花了。
“说起丹青的功夫,我记得,苏庄主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我从思绪中抽身,坐在苏络青身旁。
“过奖。”苏络青淡淡点头,招来小厮上茶,我望着他的平淡的目光,不确定他是否听明白我话中的讽刺。
“苏家虽然虽然一直做钱庄,但是开起茶楼来,倒比我这个经营茶楼的人还厉害,这茶沏的甚是香。”我端起茶杯闻了闻,夸到。
“哪里。苏家的茶楼只是自己赏玩的而已,哪能与妆家的几家老字号茶楼相比。”苏络青语气谦虚。
我正想再说几句,苏家侍从从楼下上来,附在苏络青耳边说了几句。
苏络青扬了扬眉梢,站起来,告辞离开了。
诗社社员纷纷拜别相送。
苏络青走了,此地我待着甚是无趣,在素铭吞云吐雾后的幽深眼神下,灰溜溜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