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头趴在书房长案上，祁孝廉一脸恨天不成钢的盯着我，眉头皱的紧。

“现在苏文方抖搂出与妆夫人来往的信件，多数与贿赂官员的有关，对妆家很不利。“

我依旧趴在坐上，眼睛盯着桌面的漆画。

“那就让他没机会开口。“安哥接口道，眼神里闪过一丝冷酷。

“这件案子，我昨日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呈报圣上，常理说，圣上会直接授命我调查，可是今早我收到消息，左相请命调查此案。“祁孝廉看了眼安哥，神色不明。

“左相吕端一向低调，从不过问户部以外的事。”我撑着脸看着祁孝廉，一脸责怪，祁孝廉是否又树敌了？然后我被首当其冲。

“不过问，不代表他不知道，也不代表他不在意。说不定他的这种不过问的表象下，是他的爪牙已经渗透六部，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线，所以还需过问什么？“祁孝廉的食指在桌面上游移着，我知道，这是他下棋的动作。

“左相掌管户部礼部，你只有兵部，他为何容不下你？”我挑眉。

“六部中兵部和户部是唇齿关系，先皇将这兵部和户部分管，就是为了平衡朝政，所以使得我跟吕端之间就是个僵局，谁都想把对方踩下去。如今他定是拿了什么把柄，才亲自请命来金陵。”祁孝廉的手慢慢放下，抬头看我：“所以，苏文方这个事要么速决，要么化了。“

我深吸了口气，看向安哥：“留着他始终不放心，再说我们早就撕破脸皮。“

安哥会意的点头。

“我今晚亥时引开黄建宏。“祁孝廉开口道。

“不了，左相亲自出马，必定是冲着你来的，你此时更不可轻举妄动。再说，事后你会有嫌疑，我来引出他。“我摸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道。

祁孝廉惊疑的看了我一眼，挑了挑眉，既没有询问什么，也没有反对。

“看你样子，已经有了要祸害的人选。”他幸灾乐祸道。

我伸手打了个哈欠：“我看柳知宜私下跟苏知府关系要好，不如请他去劝劝苏知府，尽早认罪。”这话我是对祁孝廉说的，一个朝廷命官拘在大宋首屈一指的黄家军营被杀，总要有个合情合理的替罪羊。

安哥一脸不屑的看了我一眼，转头出去。这是看不起我早上才收了柳家好处，晚上就坑他们？我起身抬脚追出门。

“今日中午在知府府衙里，看到苏络青身上的狐裘很是眼熟啊。“祁孝廉不咸不淡道。

我一不小心绊到门槛，身形差点不稳。

呵呵了几声狗腿的把门带上，回身往长廊走去。

我也不清楚是不是故意让檀木送去知府府上的狐裘，是母亲在京城常穿的那件。

我回房，拿出男装套上，画好易容妆。

安哥捧着两壶北漠刀子酒，轻蔑看着我的男装扮相：“也就是黄建宏这样的大老粗才喜欢你这小白脸。“

我歪头挑起他下巴：“你就庆幸吧，不然就让你去献身了。“

我接过酒壶，越过他，往后门出去。

今夜月明星稀，正是喝酒赏月做坏事的好日子。

我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往黄家军驻地南郊荒地。

“请禀告黄将军，旧友顾言拜访。”我下马走到兵营辕门外。以前很是羡慕骆师傅有遍布大江南北的朋友，行到一处，就有旧友相邀宴宴。如今我算是体会了一把，遍地交友的好处了，不过这位只此一面的黄将军，但愿以后不会恨我。

守卫见我眼神淡然，话语坦荡，犹豫了一下让人通报。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绒甲，眉目清秀的男子走来，看了我一眼，吩咐守卫放我进来。

“公子，军营重地，实在不能轻易让外人进来，请公子稍等，我家将军处理完急务，就会出来见你。“

我点头，朝他微微笑道：“敢问这位军士是。“

他盯了会我会儿，忽然红着脸低头回答：“公子客气，在下只是将军身边一员副将，叫黄成。“

“小弟姓顾名言，副将若是不弃唤我一声小弟就是。“我继续笑道。

“怎，怎会嫌弃！顾小弟外面凉，你进里面等，等吧。“他磕磕巴巴的说完，又低下头领着我进了军营。

我挑眉，难道在军营重地，也是看脸行事的，方才还不让我进。我跟在他身后进了营地，他领着我走向军营中央的银色军帐。

我悄悄打量四周，每隔一丈就有士兵守卫。每队巡夜人数十人左右，防守严密。

“顾小弟，将军就在军帐中，这会儿有要务，得过会儿才能进去。我先带你在旁边的帐篷等。“黄成看了我一眼，又红着脸低下头。

“黄副将放我进军营，不会受责罚吗若是如此，小弟还是出去等吧。“我装作一脸为难。

“不会，不，顾小弟是黄将军的朋友，自然不能怠慢。“

我正要开口，这时，从主帐中走出一个蓝衣身影，正是柳知宜。

他身上还是穿着昨天的锦袍，发丝有些凌乱，脸上表情狼狈。

经过我身旁时，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疑惑，我大大方方的与他直视。

“现在可以见将军了。“黄副将说到。

我看着他远去，问道：“这人不是金陵富商吗？怎么会在这。“

“诶，是犯了点事，相爷送过来审问的。本来是要召金陵妆家小姐问话的，睡叫人家后头有相爷撑腰，请不动。”黄成如实说道，不怎么防备我这个陌生人。

我默默看着柳知宜被人带到不远处的军帐中，暗自记下方位。看来祁孝廉很是会掐时候么，正好让我看见柳知宜的去向。

黄成领在我前头，进了营帐。

“黄成，去把我的披风拿出来，我一会出营。“黄建宏从长案后边说边起身，抬头看见黄成后的我，先是拧了下眉，而后舒展的笑道：“顾老弟，来了。“

素来听闻黄家军纪律严明，黄建宏对属下定然十分严苛。我这么堂而皇之的进了主将营帐，确实不妥。

我提着酒壶走上前，抱拳道：“小弟昨日在水云下与好友流觞曲水，恰巧碰见您领黄家军上山，黄兄瞒得小弟好苦啊!“

黄建宏这才脸色好转，摸着头笑道：“诶，都是大哥的不是，实在是要务，不敢透漏身份。“

“小弟怕黄家军不时拔营离开，只好得了这刀子酒深夜来与黄兄畅饮。以免留下遗憾。“

我眼圈一红，这番话说的声嘶力竭。黄建宏走上来，拍着我的肩头窘道：“顾兄弟言重，为兄很是感动，今日定陪小弟痛饮！“他眉头皱了皱，补充道：“只是军中规矩颇严，只能委屈小弟了。“

这正是我要的，我含笑点头，他回头同黄成交代几句，领着我出军帐。

我故意超过他，走在前头，自信的朝之前柳知宜被送去的帐篷走。黄建宏觉察不对，在后头唤我。我朝后摆着手笑道：“我记得路！“

黄建宏啧了声，追上来拦住我，我一脸自信纯真：“我不会走错的。“

黄成在后头偷笑，我更是一脸无辜。

黄建成无奈的拉着我打算回正确的大门方向，我忽然脚一歪，两壶酒一下腾空，黄建宏眼疾手快捞住一壶，另一壶摔在我脚边，正是柳知宜帐篷前，顿时酒香四溢。

黄建宏一脸肉痛的蹲在地上，表情像极了一只到嘴肥肉丢了的公狗。

我摊手无辜道：“你扯我太用力了。“

黄建宏生吞鸡蛋一样，叹了口气，提着手里的酒壶小心翼翼往回走，隐隐听到抽泣声，脑袋也跟着一耸一耸。

果真嗜酒如命。

我怯怯的跟在他身后出了营。

东郊有一条小河，素来听闻有水怪出没，黄建宏不信鬼神，偏要往那里去坐坐，说是风大。

我裹紧身上的外衣，搓着手跟着他骑马来到河边。

我从怀中掏出两个酒杯，递上去。有些人，你与他相识一辈子，不一定能看出弱点。而黄建宏，稍微有点眼色的人，都能将他望穿后脑勺。

黄建宏抽着嘴角，低头看着两个烛台大小的酒杯：“用这个得喝到什么时候啊。“

我挑眉看他，最好喝到子时，给安哥多留时间办事。

“美酒是要小口品的，最佳是对月相邀，最痛快是对的人同饮，今日既有月，又有知己，自然要小品浅酌。“我忽悠道。

黄建宏哭丧着脸，将酒杯倒满：“你怎么跟阿策一个德行。“

我顿时一个激灵：“阿策？苏络青吗？“

他一脸怪异的看着我，而后非常理解的点头：“嗯，阿策以前在京城时，跟他后面追的男女就都有。“

我忽然兴致满满：“他，好像有个未婚妻，哪里人士啊。“

“未婚妻？就他那副冷清的性子，哪能跟哪个女人真扯上关系。我是没听过，是他为避开说亲，跟人家做红娘的胡诌话吧。“

我心里升起十分的高兴，按照他同苏络青的关系，这件事不可能不知道！

我上前跟他碰了一杯：“你怎么说他性子纠结？金陵中人人道苏家庄主性格友好，谦谦有礼。“

“那是他们不了解他，有些人的过分谦让有礼，实际上是阻挡两人更进一步的可能，其实他。。。。。“黄建宏酒往嘴里灌，砸吧了下，突然噤声。尴尬的看了我一眼笑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以后顾兄弟多接触就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

看来他也不是个把不住瓶口的人。

“顾兄弟才是个迷吧，年少就有满肚子文才，又有游历山川的经验，还能弄到北漠王族贡酒。说实话，打小没听阿策赞过几个人，你是其中一个。”黄建宏朝我敬酒，眼神迷散感叹道：“黄某除了一身领兵打仗的本事，打下诗书是怎么也灌不进。嘴上老是挤兑那些书生，其实心里崇拜的紧。”

我接过酒壶晃荡，只剩半壶，这酒极其烈，要不是我以前老被骆师傅当茶水灌，如今只怕也要醉趴下。

黄建宏伸手抢过酒壶，直接灌进嘴里，直到酒壶空。

“这才是喝酒啊，有肉就好了。“

我好笑的抬头看夜空里的上弦月，转头看向来路笑道：“你喝多了，我带了妆家秘制的酒水，你尝尝。“

我从马囊里取出水囊递给他，黄建宏脸色酡红，迷离的瞪着我，手里的酒壶攥着愣是不肯松手。另一只手接过水囊，咬掉木塞，仰头灌进去。

忽然一口喷出来，委屈道：“这什么酒啊。“

一时四周，茉莉香遍布。

“这是妆家茶楼秘制的清酒茶。“趁他懵懂，我一把抢过酒壶扔进河里。

“诶，别扔啊，留着闻闻味道解馋也好。“黄建宏低估了几句，头一歪，醉倒在河滩上。

远处传来马蹄声，我快步翻身上马，伸手从黄建宏马上抽走一只箭羽，抽马离开。

以后恐怕顾言都不能再黄家军管辖的地方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