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扬眉望着梅花林里影影绰绰的人。

船靠岸，苏玉铭早站在岸边，一身藏青交领长袍。一手捻杯，一手伸前握住我手，拉我下船。

“今日妆小姐的一身红衣，赛过这里梅花三千啊。“苏玉铭挑起我的指节，眼神迷离又清明。

我挑眉，微微使力抽出手，朝他低身施礼：“苏先生过誉，小女怎么比得起你手下鬼斧神工的梅林。我还未近前就好似闻到清香。“

“原来是金陵第一美人莅临，难怪小叔扔下我们蹦哒过来了。“一道细长的嗓音传来。

我侧头，正是见过一面的董立夋。那日母亲丧礼上，他来求亲被我赶走的事，印象实在深刻。

苏落跟在他身后，见到我，矮身施礼。

苏玉铭领着我往前走，开口介绍道：“这两位想必妆小姐见过吧，我这大侄子吧，自小被舅母惯坏了，之前有得罪小姐的地方，还请小姐见谅。“

我只是不耐烦的点头，望着梅林里另外的几人。

苏玉铭背手，含着笑带我走进梅林。

一张方桌边坐着三人，侧面坐的是一身花袍，眉眼俏丽的少年，斜绑着黑发，抓着背对我的男子正聊着什么。而方桌对面端坐着一位白衣美人，发髻上并着朵红艳的梅花，显得雅丽脱俗。

而背对着我的身影，正是苏络青。

我不用看他脸，也不必听他声音。他就是苏络青。

对面的美人看到了我，亲昵的摇着苏络青的手，说着什么。苏络青随即转头，起身朝我走过来。

我没有错过他眼里来不及收回的宠溺，心仿佛在这秋冬交际的寒风里，掉进湖底。

“妆小姐，别来无恙？”苏络青微笑的开口，一如平时只浮在脸上的笑容。

恐怕，只有身边的这位美人才能让他笑进心里。

“还好，“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嘴里全是酸涩。

“呀，生得好漂亮的小姐姐。“一旁的花袍少年忽然凑过来，眨巴着水眸低头盯着我。鼻尖都要贴上我的脸。

苏络青皱眉，还没来得及急开口。我曲着指节，一巴掌就敲上他的头顶。

少年委屈的蹲下，哀怨的看着我，眼里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我狐疑的盯着他，这招默默含泪，真的不是哪个资深青楼女子教的？

“恬和年纪小，不懂事，唐突姑娘了。“苏络青拉着少年赔礼。

我暗暗搂着袖子里的手背，这家伙，头好硬啊。我以前老是故意犯傻气炸祁孝廉敲我头，还以为受疼的只有我，原来祁孝廉也不容易么。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身形偏瘦，脸上五官生得俏丽可爱。一双潋滟的眸子扑闪扑闪的瞧着我。

“没事，我，方才下手也有点重。”我低低开口。

“妆小姐是我今日请来的贵客，你们几个别欺负她！”苏玉铭领着我坐到桌边。

苏恬和躲在苏络青身后，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声道歉：“对不起。“

我忙说不在意，毕竟我总不能跟小孩子计较吧。一时无话，气氛诡异。

“今日楼上的景致应该不错，恬和带妆小姐上去转转，算是赔礼。“苏玉铭吩咐道。

我侧头，不明白苏玉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恬和抓着苏络青的衣角不松开，忌讳的盯着我。

“也好，我正想上去看看，就同妆小姐一起吧。“苏络青扬扬唇角，朝我邀请。

我忽然有点明白苏玉铭的这剂相思解药了。

苏络青率先拉着苏恬和先行，我提裙跟上去，经过那位白衣美人时，我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几眼，鼻尖涌上来一阵熟悉的香味，正是以前在苏络青身上我闻到的沉香。

一方阁的内设极为简单，上下的楼梯都是螺旋状。每层摆着几件精致木雕。

苏络青等我先上了楼梯，才更上一层。

“有些景物高低不同，有些人远近不同。“我站在一方阁楼顶，隔着彩色楼栏眺望远处南方。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城东水云台的轮廓。

“妆小姐这番感慨，是因今日进苏家而得吗。“苏络青站在我身后，仍旧牵着苏恬和。

我指着楼下一片梅林侧头朝他笑道：“那个白衣女子，就是你的未婚妻吗？“

苏络青微皱起眉头，大概是觉得我问得太直接吧。

“我还以为是一个怎样不是人间烟火的女子呢。“我淡淡说道，嘴间带着酸味。

“这世上怎会真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苏某也没这等福报得见。妆小姐请莫要为难苏某，这位是苏某的表妹，名觅乐。“

我盯着他的波澜不惊的眸光，揣测他话里的真假。

“原来是我为难你了。“我淡淡开口。

只要一提及这位未婚妻，苏络青一向和善的笑脸就开始变化，看来，在我不知觉中，有一个极其幸运的女子，取代了母亲在他心中的地位。

苏络青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

是我纠缠的太多，还是我纠缠得太晚。以至于我喜欢的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里有了心上的人儿。

“听闻年底朝廷要公开选皇商了，妆小姐可有意向。“苏络青拍拍苏恬和的手，后者站到另一方捣鼓桌上摆设。

我挑眉，这连苏络青都能说出来的消息，一定是已经敲定的真事，可是祁孝廉却没有告诉我。

我转身偏头反问：“苏庄主会去吗？“

“这对商人来说，是一次能挣名得利的机会，我想任何任何商人都不会放弃吧。“苏络青侧头看向远处。

果然我们只能谈这些。

“可是皇商这个位置只有一把椅子，而恰好依依也想上去坐一坐。“我摩挲着指骨上的白玉扳指。

“公平竞争，到时苏某就在京城侯着小姐了。“

“我们之间就不必这么客套了，妆家原本就不是什么名家贵族，唤我一声姑娘就好。“我斜靠着栏柱。

空中刮来一阵北风，楼下的梅花忽然离开枝头，随风旋转升扬。苏玉铭支着一只酒杯，隔空朝我扬了扬。

“苏庄主明日可会来参加画风舫的水舞间“我期盼到。

“苏某明日有要事，恐怕不能去了，还请见谅。“苏络青抿着唇抱歉道。

我忽然抬手拉着他的衣袖笑道：“这么不巧，那现在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苏络青有片刻慌神，镇定下来，望着我的笑脸叹道：“妆姑娘的想法还真是一阵一阵的，不过今日苏某还有一些生意上的事要处理。“

我正要说话，一旁的苏恬和已经眼里含泪死盯着我抓住苏络青袖子的手。

我会意的松开，苏恬和这才收回眼泪，转身又捣鼓桌上的玩意。我顿时明白苏玉铭把我三人放一起的缘故了。

“恬和，想出府玩耍嘛？“我转换战略。

苏络青瞬间看透我伎俩，朝苏恬和摇头。苏恬和极为听话也跟着摇头。

“我还以为，恬和是喜欢我这个小姐姐的呢，本想带你出府玩。“我放轻声音，带着一丝遗憾。

“当然喜欢，漂亮姐姐带我去好多杏花的地方玩。“恬和兴奋道。

苏络青还想劝阻，我两步挡在苏络青身前笑道：“妆掌事将主意打到苏某家人身上就让苏某为难了。“苏络青声音已经放高。

我没有回头，拉着苏恬和下楼拐过楼梯直奔一楼，径直走向苏玉铭。

苏玉铭放下酒杯，随手擦了擦嘴问道：“要带恬和出去玩耍吗？去吧，去吧。”他回头看到追上来的苏络青，又补充道：“恬和啊，今晚也不要回来了，妆府的空房间多的是。“

苏络青几步追上来，略带怒气的看了眼坐在树枝上喝酒的苏玉铭。后者不小心呛到酒水，不断咳嗽。

苏络青一把拉过苏恬和，终于敛去和气，不悦道：“妆小姐还请自重，苏家与妆家并没有多么密切。”

一旁的董立夋闻声走过来，一脸嘲讽的看向苏恬和，冷笑：“怎么，今儿个妆小姐看上我家傻弟弟不成？”

恬和似乎很怕董立夋，怯弱的躲在苏络青背后不敢抬头。气氛一时微妙。

“是我越界了，瞧着恬和可爱，想带他出去玩一玩……”我还没解释完，苏恬和不满的叫到：“你是个外人！，你才不是苏家的人，哥哥把他赶走。”苏恬和的手颤颤巍巍的指着董立夋，眼睛一红，委屈的对着苏络青告状。

“你……！”董立夋正欲破口大骂，忽然被一酒瓶子砸倒，气愤的盯着背后的一脸醉像的苏玉铭，敢怒不敢言。

苏络青静默片刻才松口：“好吧，那就麻烦妆掌事了。”

我先是懵懂，而后欢快的拽着苏络青的手往码头快步离开。这么多年来，我不止一次想象着，半夜爬墙拐走苏络青，藏进自己的秀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