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四刻,东京的城门还大开着。
值守的禁军缩着肩守在城门两侧,手中的长戟散着寒光。
我下了马,走到城门下,掏出铜牌。
领队看了看我身上的穿着,接过统领牌仔细辨认,讨笑道:“你是哪家的小姐,持的怎么是徐家令牌。这么晚了出门也不带个侍卫。”
我理了理头发,半眯眼,风情万种的看了他一眼,娇嗔道:“你真是麻烦,辛王府的立夋世子还在城外的白云山,等着奴家赏雪呢。”
董立夋这人,对妆家千红坊的生意可是照顾有加。
领队顿时领会,哈着腰笑道:“姑娘赶紧请,我多事了,替我向世子问好。”
我娇笑着点头,牵着马出了城门。
立刻上马朝金陵奔去。
今晚上,延福宫的事势必要闹大,赵恒现在应该得到我不见的消息了。他若是有心,或许会派人追来,若是无心……那就最好不过。
东京到金陵的官道,这几日下雪,不是很好走。
好在那书生看着落魄,这马养得着实壮实。
我裹紧斗篷,抵挡越落越大的雪,和迎面的寒风。
心里紧张,这件事,拖延不得,回了金陵必须断了赵恒的念头。
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能为了我,跟王对立。
即便愿意,谁有这样的能力……
这金丝斗篷虽名贵,也架不住越来越大的风雪。雪夜里的北风的呼啸声,好像万马而过。我时不时的回头,确定后面没有火把追兵。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马儿的喘息越来越重,我心里思量很久,有个念想,一个算不得希望的机会。
直到雪化了水,浸湿了里面的衣物。头发湿哒哒的黏在脖子上,马也慢慢停下来。
我颤颤巍巍的下了马,脱了斗篷盖在马背上,摸了摸它的眼睛,贴在脸上,谁也不比谁温暖。我随手抓起一把雪,捧在掌心呵气化成水,喂给马。来来去去十多次,马儿终于抖了抖耳朵,精神不少。
从前在北漠,商队行走到沙漠深处,马儿饥渴,不肯再走。骆师父就是这么教我,用心同马商量,沟通。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原地转个几圈,黑瞳孔看着我。
我笑了笑,摸了一把脸上的雪水,爬上马背,握着缰绳继续狂奔。
好在,我遇上一匹和踏雪一样有灵性的马。
我不知道,又跑了多久,只知道,腿脚已经麻木。
天,好像有些蒙蒙亮了。
远处,亮着大红的灯火,那是金陵城独有的繁华。
我呼着白气,慢慢喘着气,趴在马背上。金陵于我,就是安全,尽管在这座城里,我也有数不尽的对手和潜在的仇恨者,可是比起在东京的不安和慌乱,在这儿,至少所有事沉稳的多。
我望着越来越近的城门,从中间开了给缝隙,透出一丝光亮,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两个提着灯笼的守卫。
金陵多商贩,很多远行北漠西域的商队必须早早出发,赶上下一个站点过夜。趁早也能避开沙匪强盗的抢劫。
为首的守卫看到我,打着灯走过来:“谁啊,一大早进城,下马搜身。
我形迹可疑,他大概怀疑强盗的细作吧。
我没有下马,喝马往城门走,守卫的灯笼举到我马前才认出,慌忙让开,疑惑到:“妆小姐,怎么一个人骑马回来。”
我没有理他,从还未全开的城门骑马进去,径直往右行,一路上,马蹄在石板路上嗒嗒作响,我从没见过这么安静的金陵街头。
挂着“苏”字的灯笼在夜里格外耀眼。
我停在苏家大门前,下了马,抱着它的头道:“我到了,你去休息吧。”
它原地看了看,走到苏家门旁榕树下,拱开地上的雪,露出一窝枯草,它曲起后腿,趴在地上咀嚼。
我看着关得严实的铆钉大门,自嘲的笑了笑,转身坐在台阶上。
望着阴沉的天空,觉得好笑。
一路上,就想着一定要赶回来,找他。
却忘了此刻所有人都在熟睡,唯有自己冒着风雪,过得担惊受怕。
我寻思着一会见了他,是先解释那十两黄金的事,还是先求他帮我,既然是要求帮忙,又该如何说动他,鸿字牌茶楼还是押注。
这一坐,坐到街头开始有小贩推着板车出来开始摆摊挂幡,远处顾安山上的禅明寺传来阵阵晨钟。
身后的大门吱的一声开了,冒出一声惊呼。
随后苏管家抚着胸口,走过来看我正面,又是一惊:“妆小姐,你,一大早坐着!诶,快请进,这大冷天的。”
他过来扶我,惊异于我衣物湿哒哒。
我揉着坐麻的腿站起来,眼里清明:“苏管家,烦请通报,妆依依求见苏庄主。”
我以为的会说的很激动,可是话出口,却很平静,甚至卑微。
苏管家皱了皱眉白眉,扶着我往里走:“二爷在书房呢,我去通报。”
我拉住他,摇头道:“带我去见他。”
苏管家低头想了想,说道:“好,小姐随我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门前的马交代道:“烦请管家派人将我的马好生照顾一会。”
管家点头,传话给守门。
我跟着他绕过长廊来到后院,真正的苏家面貌呈现出来。
“妆小姐,还是先换套暖和的衣物吧。”苏管家看着我的脸色,犹豫道。
我将头发理了理,摇头道:“不必了。”
苏络青住的东桑园,很近,就在长廊右侧。东桑院后就是湖,远远只能看见层层叠叠的树木。
院里的树都盖了白头,看不出是什么树。
管家领着我走进院中,一直跟在苏络青身后的苏泷,伸手拦道:“庄主在里头忙了一夜了,吩咐过,不让打扰的。”
管家看看我,有望了望紧闭的书房的门,焦急道:“妆小姐一大早,等在门外,定是有重要的事见二爷,你就去通传一声。”
苏泷看了看我,扁嘴转身:“诶,又要罚去抄算法口诀了。”
苏泷敲了三下门,里头轻轻应了一声。我的心一下紧张起来。
门开了又合,里头的烛火光影摇曳。
他的侧脸轮廓印在窗上,也是那样清秀深刻。
一会,苏泷出来,朝我点点头。
我慢慢的走到门前,抬手,却使不出力气去推门。
苏泷见了,皱了皱眉,推开门,示意我进屋。
我迈进房间,苏泷迅速合上门,走远了。
我侧头看见一身白色襦衫的苏络青,坐在右侧的书案前,我与他之间隔着一个茶座。
他的长发轻挽,脸从一堆账本中抬起,眼里布满血丝。
“坐吧,我手头上还有几个账没核对。”他声音有些沙哑。
我看着他,忽然之前想的所有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目光又回到手中的账本。
我的手颤颤巍巍伸到在腰前,慢慢的解开百褶裙的腰带。
我不敢看他,一直盯着他的书案,将肩带拉下,百褶裙滑到地上,然后是胸衣……
直到□□。
苏络青见我不说话,终于抬头看过来,只一眼,迅速移开了。
我看到他一直拿着的笔放下了,久久没有动作。
一室沉寂。
我不敢再看书案,低头,看着地上的衣服,就像一条没有了鳞片,摆在盘中卑微的鱼。
已经感受不到四周冷意,却觉察到他的眼神,更冷。
我觉得脸渐渐发热,身体也开始战栗,心里如同沸水里的茶叶,无法自主,只能随之沸腾。
我听到一阵翻书页的声音,他又接着对他的账了?
完全忽视我?
油然而生的羞耻感,差点将我挤爆,我正打算捡起地上衣服穿上时,他忽然起身,大步走过来,吓得我不敢再动,他眼睛盯着地面,伸手去捡衣服,眉头皱了皱。
他解开自己的外衣,脱下,我看着他素色的中衣,心里紧张到极点,又怕期待。
他忽然一甩,外衣披在我身上,裹紧,才抬头看我。
眼里有怒意,呼吸沉重,再也没有无时无刻挂在脸上的和善笑容。
他只是盯着我的眼睛,没有说话。
我不敢再看着他,他的体温倏忽的传到我身上。我的腿越发虚,忽然就跪在地上,声音哽咽,却没有泪:“你,能不能娶我。”
我这一生甚少求人。
很多生意,我即便觉得再做成难,就像鸿字茶楼扩充,遇上有背景的钉子户,其实只要上门找知府求一求,便能轻松解决,我偏要安哥扮成强盗吓唬他,迁家。
即便是母亲,也只求过一次,就是在十五岁时,求母亲留下安哥。
可是,这个事,我真的没办法了。当今世上,能阻止他赵恒的,除了神秘莫测的太上皇,我能想到的只有苏络青了。
以赵恒拼命相救的情谊,苏络青的面子,赵恒会顾。
苏络青越过我,打开门欲离开。
我慌乱的拽着他的下摆,恳求道:“求你了,我,真的没办法了。”
苏络青,仍看向门外,犹疑片刻,决然出去,带上了门。
我跪坐在门旁,眼神呆滞,心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