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遥远的枕边人
作者:弓子      更新:2020-03-09 21:34      字数:4171

想到今日要去见我的准婆婆,我不敢贪睡,早早起来梳妆。

望月手很巧,替我挽了一个温淑的垂髫,我想着老夫人常年礼佛,该是喜欢素净,便只插了支玉簪。可是望着满衣柜的艳丽的衣裙为难了。

“夫人,今日去给老夫人请安,明日就是元日了,你不如穿得喜庆些。”望月拿起一件缕金挑线纱裙。

我摇了摇头,手搭在柜角落那件梅花纹纱袍。

望月点头,帮我换上:“夫人,你长得这般好看,穿什么都好看。昨天,昨天二爷兴许是以为你睡了,怕吵醒你,所以才没回房,您可千万别多想。”

我能看到楼下灯火未熄,他又怎么见不到楼上的灯光。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拿上昨晚在嫁妆堆里找到的菩提子,装进锦盒,交给望月:“走吧。”

望月摸摸鼻子接过,跟在我身后下了楼。

苏络青一身乌金玄袍,发上冠着金丝镶珠冠,他见我下了楼,凤眼弯如钩月,挂着笑:“依依,晨安。一起去母亲的辉月堂用早膳。”

他的客套忽然让我心生不悦,我上前挽过他的手臂,笑靥如花道:“夫君,昨日睡得可好。”

“同平时一样。”他顿了顿,微微移开一步拉开距离答道。

我们不再说话,往西面的辉月堂走。

一路沿着湖边小道,经过湖边的同心桥时,我忽然侧头问道:“府中大院小堂都有字号,这湖有个什么别致的名字?”

“天下五湖四海之所以有名称全是因为区分,可是苏府就这么一个湖,不必区分,所以还没有字号。”苏络青耐心解释道:“当年这座湖是人工湖,一开始叔辈们建苏府时,就没想过这事,你怎么忽然提出了?”

“没什么,就是好奇。”我悻悻答道。

辉月堂在府中最西侧,紧靠着府墙,实在是离得远。不过这一路我倒是记熟了不少地方,比如苏落的院子,落霞院。

她算是苏府中最容易打好关系的人,日后必定是要时常走动的。

辉月堂门口守着一个婢女,正是上回来苏府时,苏老夫人令人带我出府的婢女西槿。

“二爷,二夫人,老夫人在侧堂荷塘旁备好早膳了。”

西槿在前面领路,我迟疑的看着阴郁的小道,没有移步。

“怎么了?”苏络青侧头问道,墨眸清明,拉过我的手皱眉道:“手这么凉?你不必担心,母亲常年礼佛,脾性较早年好很多。”

他这是为了安慰我,埋汰自己母亲,我不由得被逗笑:“难道你母亲早年脾气很大?”

“呵呵,你日后见到苏家那些掌柜拜见母亲的样子就知道。这世上就四叔能制得住。”苏络青拍拍我的手,拉着我跟上去。

院后一池青莲旁,摆着一套方形石桌,一个身穿紫缎绣氅衣的妇人坐在桌边,见我们过来,站起来微笑道:“来了啊,快坐吧,今日吃食清淡,不知道合不合依依胃口。”

我受宠若惊的摇头:“我喜欢清淡。”

苏络青侧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感觉不太对。

跟着他落座,接过望月手中的礼盒:“母亲,依依身为儿媳,进门半月也没有孝敬您,听说母亲诚心礼佛,献上西域菩提手串,希望母亲喜欢。”

老夫人接过礼盒,并未打开,直接交给身后的西槿,笑道:“有心了,快吃吧。”

我吞了吞口水,看来老夫人不太好相与啊,难投其所好。

我拿过碗,喝了一口粥,艰难的咽下。侧头见苏络青一脸淡然的喝完一碗粥,不由得明白他方才意味深长的笑了。真的淡出水味。

正吃到一半,忽然苏泷跑来,拜完礼在苏络青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我捧着碗,眼睛灰溜溜的看着他们主仆二人神色异动。

老夫人放下筷子:“知道你忙,去吧去吧。”

苏络青站起来赔笑道:“母亲宽容,确实有些急事要处理,烦请母亲多陪陪依依。”

我站起来送他,总觉得他方才的话哪不对劲,我一个媳妇哪有让婆婆陪伴的道理,难不成苏络青是拿我当小孩?

老夫人柳眉斜挑,接过西槿手里的食盒给他:“今早熬得参汤,记得喝。”

苏泷接过,讨巧的点头:“老夫人放心,一定不忘提醒庄主。”

苏络青拜别老夫人,看了我一眼才带着苏泷离开。

说实话,我本想借口离开的,毕竟苏络青不在,我跟这老夫人待在一块实在窘迫。

“味道不好?”老夫人忽然开口道。

“没有,只是我向来早上吃得少。”我急忙解释道,难道还能开口嫌弃?

老夫人摆手让西槿撤下早膳。另一位婢女端上茶水,老夫人摆手挥退下人。

我抿了口清茶,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离开。

“你家里经营茶楼,这茶怎么样?”老夫人放下茶杯,看向我。

我寻思着夸,实在夸不出来,因为味道实在一般。便荡了荡杯底的茶叶道:“普通的绿茶,茶叶入水全沉底,水不够热,茶叶密封不够受潮了。”

她的茶叶实在一般,我不夸不贬总行吧。

“旁人都说你性子张扬,好强。我看来,你很圆滑么。”老夫人又品了口茶,说道。

我心里一阵紧张,原来在试探我。

“原本我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她见我不说话,盯着我的眼睛。我不敢对视,默默低下头看着杯中褐色茶叶。

果然婆婆开始给下马威了,拒杨掌柜说,富豪宅院的老夫人见新妇总要埋汰几句。

“……?”我还是配合表现出一脸疑问,希望她快点说出那套,媳妇如何如何配不上他儿子的话。

“你一个大家闺秀,嫁过来一年,再合离,日后如何自处……”她叹道:“络青和你说了吧,的确,苏家不能再和皇室扯上关系了。虽然这场婚事你情他愿,说起来还是你亏了。”

我心沉到底,她知道一年之约这事,所以我的担心压根多余,我昨晚的忐忑压根浪费,我所有讨好都是多此一举。

她根本没有把我当儿媳妇。

“这事……我也有利,所以老夫人不必担忧我会多心。”我弱弱的回道,也不敢再厚脸皮唤她母亲。

老夫人晃晃茶杯,搁在桌上,从手上取下一只玉镯,拿过我的右手套进去。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苏夫人,不必打扮如此素净。络青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掌管妆家的事,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日日过来请安来了。我不会去东桑院约束你,这一年你就当苏府是你家就好。”

我站起来,恭敬的行了个礼:“依依还有事,不打扰老夫人礼佛,先告退。”

老夫人点头,没有挽留,既然已经摊牌,谁也不用演戏。我转身离开后院,只觉手腕的玉镯重如千斤,她这是提醒我,记得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不要有非分之想。

望月守在辉月堂前等我,见我表情不对,小声安慰道:“夫人别伤心,老夫人脾气一直不太好。”

我径直走到湖边,一路走到同心桥才开口:“备马车,我要去趟碧湖。”

望月点头,走开一会,我看着湖面上,窈窕的倒影苦笑。今儿个一早我都像个跳梁小丑般,揣着讨好所有人的心思表演着可笑的戏码。

“夫人,苏管家说,前门巷口堵道,他让人把马车驾到后门等着了。”望月回来禀报道。

苏府前门巷子三车道,怎么会堵,是他们怕我走前门去青楼丢了苏府的脸面吧。

罢了,能进苏府已经很不容易了,柳知宜那种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都忍得了,这些又算什么?攥紧拳头,妥协道:“去把我的白马牵到后门。”

“夫人?”望月疑惑道,我皱了皱眉:“去。”

她不再开口,老实的跑开。我虽然对地形什么的记得不太牢,不过方向感还行,顺着湖边小道一直往北走,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

苏府后门,停着一辆银白色的双骑马车,车两侧梨木窗下,黑漆一只吞日的螭首。正是当初苏管家亲自驾车送我回府的那辆马车。

车夫搬下马凳,苏管家在车旁等着。我冷笑的看着这辆张扬的马车,忽然不懂他们的想法了。不是害怕我丢了他们的脸面吗?让我用带着苏家族徽的马车代步,不是打脸吗?

”夫人,这么冷的天,骑马多累啊,还是坐马车吧。“苏管家笑得和蔼。

望月牵着白白,迟疑的站在苏管家身后:“夫人还是坐马车。”

我上前接过白白,翻身上马,抑制住凑人的怒气,拉紧缰绳道:“转告你家二爷,我回妆家处理些事情,今夜不回来了。”

说完,我也不想多留,夹紧马腹,拍了拍马背。白白甩甩头,一跃而走。

我是想卑微的讨好苏家的人,让我得以在这长久待下去。可是我现在情绪不对,我怕我抑制不住做出什么泄火的事来。还是先离开,平复心境再来。

我骑着白白,一路抄小巷往碧湖走。既然苏家人如此怕我丢了脸面,而我又想继续在苏家待下去,不能背道而驰,那便顺了他们的意,不抛头露面就是。

原本的碧湖因周围葱翠的香樟得名,如今,绿树盖白头。

画风舫停在码头上,如今年底,早已没有什么什么生意。

我松开缰绳,任由白白蹦向一旁马车前的枣红马。我上了码头,登上画风舫的甲板。

门外擦船栏的婢女见我,先是一愣,而后福了褔身,朝里面跑:“掌柜,小姐,小姐回来了。”

原以为风莱见我,必定先骂后哭,没想到,她出来见了我,只是叹了口气,拉着我上了船楼房间烤火。

“依依让各位姨母担心了。”我见她只是往暖手壶里灌了热水,递给我不说话,我只好主动认错:“实在是情急之下做的决定,不敢告知姨母,怕你们不让我去。”

风莱没有立刻接话,转身陶腾出一条狐围给我戴上:“你是个大人,做什么该有分寸,逃婚这种事,怎么想的。”

我拉着她的手,摇到:“依依再不敢了,姨母别生气。”

“行了行了,哪来的再你就知道我好说话,才先跑这来。晚上茶会时,你就等着被杨掌柜扒皮吧。”风莱望了望岸上方向,惊到:“你该不会是骑马来得吧,苏络青呢!”

我低头笑了笑:“他忙着呢,我不想坐马车,太慢了,我想早点过来见姨母。”

风莱眯了眯眼看着我,她是看着我长大的人,还能不知道我性子。没有拆穿我的谎话,只是摸了摸我头发:“这人是你自己选的,我就不信我们几个教出的女孩儿,能有什么得不到的男人!好好爱惜自己。”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头,今早的不悦暂时放下。

“还好你记得赶在元日前回来,让我和她们几个能过个好年。”风莱叹道:“我本来还愁着今晚妆家一年茶会布什么菜式,好在你赶来了。”

“今日年会,我想再请一个人参加。”

“谁?难道姑爷要来?”风莱高兴到。

我苦笑着摇摇头。她便懂了,没再追问。

风莱拿出菜式继续钩画着,我偶尔说几句,等她勾完出去交代时,我看见外面风雪交加。

苏络青今日出门好像没穿件暖和的袍子。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冷风迎面而来。我拿拿撑杆支着窗。雪花吹落在湖面,便渐渐融进碧绿的水中消融。

我忽然想起今早苏络青宿在书房的事,这只是我们这场交易婚事的开头。我好怕我对他所有的情感就如同掉进湖里的雪花,没有回应便罢了,连丝痕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