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乐手中的块糖啪掉在裙上,她惊得不知所措,许久拿出手帕包着块糖,捡起来放回油纸。眼神愣愣的看着裙上的污渍。
我挑眉,能让这位大家闺秀的失态的事,是戳中心事了?
“你觉得苏络青如果有喜欢的人,会是你这样吗?”我重复问道。
半响,她抬头看着我,一脸严肃:“觅乐不知道嫂嫂因何有此一问,其中有什么误会,觅乐对表哥只有兄妹之情。”
我抱胸看着她颤抖的右手,笑道:“是误会最好,还请觅乐告诉我,竞选皇商时,我们在皇宫相遇的当天,你可曾去过梅园。”
觅乐张了张嘴,侧头,看似回忆的闭眼。
“去了,跟表哥一起去的。”她回答道:“但当时跟着四个宫人,我们并未做失分寸的事。”
我凑到她脸前:“当时我也在,在小道上看着你们。”
她仍然镇定的回看我,我坐会原位。太镇定了,反而假。
“你知道老夫人,有意将你许配给苏络青。”我唬她道。
觅乐忽然跪下来,含着泪花摇头:“嫂嫂千万别误会,我哪有资格嫁给表哥,姨母绝无此意。”
我冷眼看着她扑簌的泪珠,记得荣华月对我说过:一个女人最厉害的武器除了美貌,就是眼泪。依依,你还未长大,便丢了最厉害的武器,日后,难握住男人的心。
“别哭了,我只是问问。”我扶起她,笑道:“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觅乐自幼胆子小,还请嫂嫂别吓唬。“她幽幽的看着车底。
我呵呵的将糖递还给她,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没有一丝破绽。
慢慢的我也乏了,不知道是水有问题还是干粮太糙,总觉得肚子不舒服。我靠着车壁一路假寐,直到望月过来提醒到京城了,我才醒。
我掀开车帘,天边渐渐明亮起来,这一夜总算是赶到了。
马车进了京城往东行驶,因为时辰尚早,街面上除了进货的商队,就是巡逻的禁军郎。
马车停在城东一座古宅子前,一个白衣少年前来相迎。
望月扶着我下了马车,走到大门外。
“老爷候各位许久了,请随阿诺来。”白衣少年行完礼,恭敬道。
“诶,这宅子修复得不错嘛。”苏玉铭啧啧称奇,回头看向觅乐疑惑道:“诶,表侄女,眼睛怎么红了?”
我心下一紧,面上不动声色的看向觅乐。觅乐笑了笑:“方才被风沙迷了眼。劳表叔关心。”
苏络青关切道:“要不要紧?”
“没,没事。”觅乐反而紧张的瞟过我。我淡定的走到苏络青身边,忍住肚子的不适感,拉着他的手道:“咱们进去吧。”
苏络青点头,拉着我进门,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凉?”
我抽回手,埋怨道:“嫌我冻着你是不是?”
“没有的事。”苏络青摆头,重新牵起我的手,放在掌心。
这宅子虽然古旧,但是干净整洁,就是很多藤蔓交错攀在墙角,显得凄凉。
拐过长廊,进到大堂,一个白发老人背对我们,坐在一旁。我注意到他坐的椅子上有四个轮子。
“七叔伯,新年安康。”苏络青唤道,矮身行大礼。
我跟着他唤道七叔伯,自称阿诺的少年走上去,推着老人转过来。
我抬眼看他,一身枣红色的布袄,白发整齐的冠在脑后,修理整齐的胡子垂到胸口。他也看向我,先是一愣,而后严肃的氧唇道:“坐吧,络青你终于成家了。”
“婚事仓促,没有请七叔伯到场,还望见谅。”苏络青很是恭敬。
“没事,反正我一断腿老儿也去不成。”
“七叔伯安,晚辈妆依依,拜见。”我跪下,行了大礼。
“很懂事,起来吧。”他点头,掏出一个红布袋给阿诺。阿诺上前递到我手中,我握着布袋掂了掂,这见面礼不少哦。
苏络青扶我起来,我刚站起来,只觉得小腹一阵热流,惊觉不好。
我迈着小碎步走到苏络青身后,小声道:“什么时候能休息啊?”
苏络青拍拍我的手背:“一会就好。”
接着觅乐给七叔伯行礼,也得了一个红布袋。
“觅乐,小时候来过,早及笈了吧。”七叔伯说道。
我挑眉,果然这趟她是被故意安排跟着来的,至少前几年都没来,偏偏这趟来了。
“七哥这身子骨还硬朗,明年可别让我们扑个空。”苏玉铭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走上前,扔给阿诺一个盒子:“络青带了一车的礼品,我就不必锦上添花了,一壶药酒,能止痛。”
“行了,还不知道你吗?赶了一晚上的路,都去休息吧。”七叔伯打发道。
我率先拉着苏络青行礼退下往外走。
“诶,侄媳妇,你裙子上怎么有血迹啊?受伤了?”苏玉铭叫嚷道。
我老脸一红,恨不得把他踹回金陵!苏络青往我身后瞧了一眼,又见我脸色上通红,立马将披风解下来披在我身上。
我呐呐道:“上次在一方阁摔伤的腿还没愈合,又流血了。”我就不会倒打一耙么!
苏络青一把抱起我,接话道:“腿伤没好就别硬撑着。”
我搂着他的脖子,埋在他怀里点头,只想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侄媳妇怎么能怪罪到我一方阁上,你这看着像月事。”苏玉铭不满道。
我气得随手摘过苏络青腰间的玉佩砸过去,被他轻巧接过:“难怪火气这么大,络青你可得小心……”他话还没说完,被七叔伯一棍拍头,拍懵了。
苏络青快步离开大堂,走到后院,才低声问道:“怎么样?”
我矫情道:“不舒服,有些冷。”
他踹开厢房的门,将我放在床上,拉上被子:“我去吩咐下人备热水,你歇会儿。”
我蒙着被子,低低应了一声。听到房门开合的声音才露出头。
妆依依,你一世英名啊。
这时,房门被敲开,觅乐端着一只碗走进来:“嫂嫂,表哥吩咐我端来的红枣茶,你喝点会好些。”
我慢慢坐起来:“喝不下,不用麻烦了,你先出去吧。”气都气饱了。
望月捧着换洗的衣服跟进来:“夫人,浴房烧好水了。”
我迅速下了床,跟着望月往右走,浴房就在右侧的屋里,几个婢女放好香油和月事布出去了。
“夫人,望月给你宽衣。”
我几下除去衣物丢给她,走到水池里,被热水泡着,小腹才舒服了。
“都怪望月,没有提前为夫人做准备。”她跪在池边。
我摆手:“你主子我入府才多久,再说我自己都忘了,也不怨你,起来吧。”
我蹲在水池里,抱着膝盖望着水面倒影,叹了口气,今儿个真是糗脸到家,也不知道七叔伯和苏络青怎么想。
“夫人。四爷请了位大夫来给你看脚伤。”外面响起婢女的声音。
我一口水呛在喉间,咳了几声,怒道:“让他滚。”
“今儿个我就不想出去了,谁都不相见。”我吩咐望月:“你去外面守着。”
望月听完,犹疑道:“不太好吧,夫人,二爷一直在外面等你。”
我一愣,起身走出浴池。
望月给我穿上衣服,我先开了一条门缝。
苏络青背对着房门,站在廊外,手里捧着一个手炉。
我开了门,低着头站在门边。苏络青几步走过来,我看着他银色的靴子不说话。
“平日见你颜面厚的很,今儿个怎么这么放心上了。”他半调侃半安慰道:“暖暖手。”他将手炉放在我手心。
我抬头见他眼里不经意的宠溺,忽然靠进他怀里,矫情道:“怎么办,苏络青,我今天真的把我娘家的脸都丢完了。”
苏络青笑了几声,拍着我的背道:“你只是脚伤未愈,有什么丢脸的。”
“是不是元日的时候我送给四叔的珍珠不够大,他才这么戏弄我。”
“四叔就是这性子,别生气,七叔伯还在大堂训他给你出气呢。”苏络青安慰道,轻轻拿起我的手:“走,我让人把早膳放房里了,吃完,好好睡一觉。”
“那你呢?”我反握他的手。
苏络青替我拉紧外衣:“我还要去出去一趟,晚上才回来。”
我点头,一脸严肃道:“找徐怀吗?还是黄建宏?我记得你们老喜欢进青楼交流感情哦。”
“徐府明天带你去,一会去趟苏家钱庄,带了些金陵特色给伙计们送去。”
我安心的点头:“去吧,我回房了。”
苏络青嘱咐喝完红枣茶再睡,然后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明明是离开,却感觉离我越来越近。
我回到房里,房西侧有个书柜,我挑了本话本坐在榻上打发时间。
讲的都是海边的奇闻逸事,不想苏络青儿时还有这种爱好。回忆起初见时,他跟在赵恒身边,不卑不吭。
我们之间太多秘密,他不会跟我讲过去作皇家密卫的事,一如我不会坦白自己就是当年救他的人。彼此太聪明,谁都不会开口。
这本话本讲的是海边一个渔夫,出海时捕鱼时遇风暴掉进海里,被一个鲛人救起。鲛人心善,将渔夫带回岛上,并请族人医治他。渔夫伤好后,被鲛人族人送走,鲛人没有来告别,渔夫失落的回家后发现袖兜里有两颗珍珠。
我正读得起兴,翻到后面却发现书被撕了。我火大的摔到地上,这时望月进来:“夫人,七叔伯请您一块用晚膳。”
我从榻上起来,拿上手炉往外走,这一躺就过了一天了。
古宅植物繁杂,很多道上荒凉,有时看着眼前是一堆湖石,走进才发现旁边有条道。
联系苏络青以前的神秘身份,这些是绝不是普通的障碍。
“诶,侄媳妇脚伤好了?”苏玉铭夸张的迎上来:“用的什么药啊,这么快就步履轻盈。”
我狠狠白了他一眼,绕过他给七叔伯请安:“七叔伯,让您久等了。”
“没事,过来坐吧。”七叔伯点头,摆手让阿诺上菜。觅乐起身帮忙递菜盘。
苏玉铭凑到我身旁坐下,存心膈应我。
“侄媳妇多喝点这个莲子大骨汤,以形补形。”苏玉铭摸了摸嘴上的胡子。
我不作理会,埋头吃饭。觅乐给七叔伯和苏玉铭各盛了一碗汤:“四叔,您赶紧吃吧,一会不是还要为七叔伯修椅子?”
“依依是哪年生人啊。”七叔伯忽然问起。
我喝了口茶,寻思着这打听我生辰八字,是要算和苏络青的是否合吗?
“干德三年,辛未丑时。”我紧张道。
“哦。”他淡淡应了声。
我偷偷瞄瞄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难道他不满意我这命格?
我随便吃了几口,便告辞回屋。觅乐邀我去街上逛逛,被我拒绝了。
“夫人,听厨房的姑姑说相府里有一座楼夜夜有彩灯,咱们去看看?”望月提议道。
我看着她期盼的眼神,笑道:“好啊。不过得悄悄去。”
望月欣喜的点头,带着我去老宅的后门,连着一条小巷,小巷那头是辛王府,绕过辛王府,就是相府的后门了。
“夫人,你说这位高权重的人家就是不一样,每天点这么多灯,多浪费啊。”
我靠在巷旁的的古树上,看着院墙里头的霓虹,嘲讽道:“不过是讨女人欢心的手段,不劳不费力的。自己都不上心,怎么让女人动心。”
望月摸着胸口笑道:“当然,哪比得上二爷对夫人的关爱实在。”
院墙里传来幽幽的琴声,熟悉的曲调。我自顾自的转身走回去:“那不是关爱,只是关照。”
望月跟上来,问道:“夫人您说什么?”
回古宅时,下人禀报二爷回屋了。我一路小跑回房里,却没见苏络青人影,正欲出去找,一只手推开了房门。
苏络青身上披着一件素白长袍,身上留有皂角的清香,隐约有股酒香。
“身体不适还出去野?”苏络青进了屋,径直往榻上走,弯腰拾起地上的话本。
我走过去,解释道:“讲真,不是故意丢地上的,实在是看到后头没了结局,火大就……”
苏络青浅笑,坐在榻上,随手翻阅几页:“讲真,这算是故意范畴了。”
我态度积极的转移话题:“讲真,你为什么睡榻上啊,我来了月事,又不能把你怎么样了!”
苏络青挑眉看我,拿书敲敲我脑袋:“我也同你讲真,就因为你来月事,我才要睡榻上了,我怕把你怎么样了。”
我以为苏络青这人会开玩笑了,抬头见他一脸严肃,顿时不敢调侃他,只得垂头丧气的往床上去。
“我这几天很怕冷,半夜会冷醒,以前,都是杨掌柜给我配药才好点。”我声音不大不小,正好穿到他耳边。见身后没动静,再接再厉道:“算了,你一直不信我会老实,跟你母亲一样防着我。我能怎么样呢,你们才是一家人,我只是个外人。”
我脱了鞋袜睡在最里侧,继续念叨:“东京的正月,可真冷,难受。”
半响,我正打算循序渐进的动之以情。苏络青大步走过来,坐在床沿:“你这念叨的本事,也是没谁了,哪里难受?”
我掀开被子,摸着小腹,一脸痛苦。
苏络青把我被子掩好,伸进一只手,置于我的小腹上,一股暖流从腹部蔓延到四肢。难道这就是安哥常说的内力?
“好些没?”苏络青轻声问道。
我微微点头:“你会离开吗?”
苏络青沉吟道:“形势所需,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他侧躺在床外侧,看着我道:“闭眼睡觉。”
我听话的闭眼,嘴角就是忍不住扬起。
“苏络青,那个话本的结尾是什么?”我低声问道?
很久,没有回答,我好奇的睁眼,看到他那双幽深的瑞凤眼,直望见我心底。
“渔夫回家后,重新建船出海,寻找那个鲛人,遍寻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