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三岁遇到薏红,那时她刚被买进红颜馆,风琴眼光独到,看准薏红是个美人胚子。
那时我方重逢苏络青,还未猜出他就是之策。彼时他与母亲整日流连金陵大街小巷,我心中苦闷,又不能与姨母们说,便拿账本打发自己。
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初春,我一个人进红颜馆后门,便看到一个白衣丫头单脚站在桩子上练功,明明是寒冷的阴天,她却浑身汗湿坚持不倒。我便认识了她,唤做薏红。
即便身处污浊,她仍屹立如青莲。
我往后便时常往红颜馆跑,我俩的关系也越发亲密。
我每次跑完商队回来,宿在她那撰写才子佳人的打油诗,说起自己的憧憬时,她说:油盐柴米,小宅儿女。
大概是见我和薏红的关系,风琴也没再逼着她练功,可是她自己反而加倍苦练,才有了入宫前,蝉联多年的花魁之名。而入宫后,她再也过不上憧憬的生活。
“不知陆贵人,在这□□花下约会谁?方才明明听到说话声,走近却不见了。”一旁凤袍女子开口,将我从回忆拉出,我定睛望去,正是当今郭皇后。
薏红跪在地上,没有答话。
我偏头打量四周,确是没有人影,不过若是她约会的人若是武功高强,片刻隐身也是有可能的。
我查看着地上,发现一处落花格外多,走近拂开枝桠,看到半个脚印,沾着潮湿的泥土。必定是轻功使得急,踢落不少花瓣。
“谁在哪?”一侍卫高喝,一把刀砍过来。我俯身险险避过,又迅速被另一把刀架脖子上,推着我走出来。
“妆姑娘?”赵恒看向我,眼里闪着玩味。
我婷婷拜礼:“民妇苏氏,拜见吾皇万岁。”
“平身吧,诶,如今是该叫声苏夫人了。”他沉吟道:“苏夫人独自一人来赏梅?”
“自然不是。”我起身笑道:“民妇约了陆贵人一同赏梅,初春路滑,摔了一跤,方才走开一会去换衣裙了。”
“胡说!”皇后怒道:“哪来的贱民胆敢欺君!陛下,陆贵人必定与人在私通!陛下叫来梅园守卫一查便知!”
赵恒饶有趣味的围着我打量几番:“行了,既然是苏夫人约陆贵人相见,就算了,不过下不为例。日后,便允许苏夫人进红楼与贵人相见。”
我不知道他是冲着谁许下大恩典,只得屈膝拜谢。赵恒笑着离开,郭皇后不满的看了我一眼跟上去。
我回头惊喜看向薏红,她无喜无忧的看了我一眼,跟上皇上仪仗离开。
她在恨我吗?
我紧了紧拳头,回头去查看枝桠下那个脚印时,竟找不到一丝痕迹了。
我走出梅园时,那宫女还未找到我。正好可以去会会宁陵殿的变态。
一路避开禁军换班点,熟门熟路的找到宁陵殿,殿四周还是那副荒废的模样。
我蹑手蹑脚的走进去,院中那株牡丹红的越发妖冶。
隐隐听到说话声,我贼心不死的凑过去听。
“回陛下,那人确实辽国的四皇子,臣在辽营已经证实。”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我便觉得安心一些,是祁孝廉。
“这么一来,你保的那个妆家独女就很有嫌疑了。”太上皇赵光义的声音,此时响起几个琴调,他似乎在拨琴弦。
半响没了声音,我正想出声进去时,祁孝廉开口了。
“陛下多虑了,臣以下个月的解药担保,她绝对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耶律郑哥的真实身份。”
“呵呵,妆家的女子,果然个个是惑人的妖精。”赵光义如此说道。
我听得一阵翻白眼,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时,屋里完全噤声,我正打算进去时,一颗人头忽然滚出来,撞到我脚边。我瞪着眼许久,压下喉间的尖叫。
他这是发现了我,在警告我吗?我要不要现在出去呢。
我扯着笑脸,推开半掩的殿门,笑道:“陛下好耳力啊,民女妆依依拜见。”
殿中央躺着一具无头女尸,看来这老变态又杀了个歌伶。
“你怎么来了。”祁孝廉先是一惊,而后微怒道。
我跪在门里侧:“方才见你们聊着呢,不好进来打断,呵呵。”我笑得狗腿。
赵光义藏在白发间的眼睛,冒着精光。我捉摸不透,这是不是不满意的偷听的理由呢?
正欲开口,他反手捞过一把棋子,撒进门外的牡丹丛。
一个身影从中一跃而起,捂着胸口逃到门槛,被外面的肝太监擒住,拉进来。
我赶忙挪开:“肝大人,您请。咦,您一直在门外?”还好我方才主动出现,没有逃走。
紫衣太监瞥了我一眼,走进去,将人扔在殿中央。我看过去,竟然是她?
觅乐一脸痛苦的捂着胸口,胸前血流不止。
“你怎么在这?”我震惊道。
祁孝廉施施然的坐在一旁椅子上:“傻丫头,被人监视了还不自知。”
什么意思,难道,苏家人并不相信我?派觅乐跟踪我.
觅乐并没有回答,只是面如死灰的看着地上。我忽然很难过,她是苏络青派来跟踪我的?还是苏老夫人派来跟踪我的。
“不会说话的人,留着没用处。”赵光义开口。
觅乐忽然抬头:“既然被你捉住,我原本就没有活路,不过我死了不要紧,会有族人为我和苏家七百九十四位先人报仇!”
她说完又吐了口血面色惨白。我忽然难以相信她这副刚毅的模样是平时温柔恭顺的觅乐。
赵光义靠前打量着她,而后伸手去捞她脖子。
“慢着。”我紧张的上前,跪在一旁大声道:“她,她是苏络青喜欢的人,留着她日后有用处、”
祁孝廉上前拉住我,示意我不要说下去。
我还是坚持跪在地上,觅乐到底是苏络青的表妹,认真说起来,她对我这个嫂嫂真的不错。
赵光义看向我,邪肆的笑起来。然后片刻间,捏爆觅乐的脖子,滚烫的血溅在我的脸上,我吓得往后一缩,祁孝廉迅速护住我,将我的脸转到他面前,轻轻擦拭着我脸上的血迹。
我颤抖握住祁孝廉的广袖,耳边传来肝太监拖曳尸体的声音。
我握紧拳头转身指着赵光义:“你!凭什么滥杀无辜!”
祁孝廉捂住我的嘴,我挣扎着站起来,不忍去看觅乐的尸体。赵光义摆手让祁孝廉推开,祁孝廉慢慢后退,拍我肩头示意我不要乱说。
“朕十二岁便跟着父亲征战,一身戎马,杀人无数,你说我凭什么?”他踱步走到我身前,那双还滴着血的手就在我眼前。
我心跳如雷,清了清嗓子道:“可是你……已经不是大宋的皇帝了,早没有的生杀大权,何况大宋律例还是你在位时颁布的,你怎么能滥杀无辜,这不是自打脸吗?。”
“那又怎样?这天下还不是在我的掌控里?你包括天下人的生死还不是在我一念之间?”他笑道,声音尖锐刺耳:“丫头,若不是看在你祖母的面子,你早已死了许多回。”
我静静听着他的威胁,心里矛盾,是顺从他还是反驳他?毕竟他这幅阴晴不定的样子,即便顺着他也不一定有活路。
“死人怎么会有面子?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你不就是想吓唬我听话嘛?”我强装淡定道:“你不过是看重我现在的身份,于你有用。”
赵光义忽然拉过我的袖子擦起手上的血,我默默看着衣袖上的褶皱和血渍。
“若不是你,我早把昊阳安排进苏家了,这笔账还没同你算!”他挑起我的下巴,指着院外牡丹丛里觅乐的尸体道:“你说苏络青喜欢她?不不不,苏络青不会喜欢这种女人。他以前事密卫,你知道吧,就是皇家的杀手,他的心有多冷硬,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我心下震惊,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说你还有价值,在我看来,你毫无价值,因为你至今不也未让苏家人对你放下戒备?”赵光义擦干净的双手朝我脖子伸过来。祁孝廉上前劝道:“陛下,现在杀了她,还会有别人的嫁进苏府,昊阳公主依然进不去。”
我拦住他要掐我脖子的手,从怀里掏出那枚绝世的凤玉,在他眼前晃:“我用这个换我的命。”
赵光义不屑的看了眼,而后移不开眼,忽然一把夺过,掐着我的脖子道:“你哪来的!她呢,在哪?”
我扳着他的手,呼吸不畅的拍打:“你先放开我。”
祁孝廉拦住他道:“陛下息怒!不能杀她。”
赵光义颤颤巍巍的松开我,捧着玉佩倒在地上,眼里的痴迷让我以为这不过是个老无所依的可怜老头。
“桑桑啊,你在哪,在哪。”他自言自语道,青筋凸起,很是激动。
祁孝廉扶着我,小声询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东西,完了,一会他说什么你只管跟着我应。”
我惊恐的看着赵光义疯癫的模样,往后退了一步。他忽然瞪向我,飞身跃起,提着我离开地面:“说,这哪来的,她人呢?”
祁孝廉趴在地上,应和道:“依依,你说出来算了,陛下是不会怪罪的!”
我咳了几声,只觉得头晕目眩。
“是红楼里那位的。”祁孝廉道:“是皇上从民间纳进宫的陆贵人的。”
赵光义一把甩开我,扯着祁孝廉道:“谁?”
“这事我原本想确定后向陛下禀告,不想依依先提出来了。”祁孝廉镇定的拱手:“现在红楼入住的陆贵人,年方双十年华,是前朝逆臣陆秝的女儿。”
赵光义回头阴狠的瞪着我问道:“是吗?”
我心下一凛,跪在地上,唯唯诺诺的点了头。
我才知道,经历一番生死威胁,什么义气,什么姐妹情深,都是虚伪。我自嘲的笑笑:“民女家的姨母七年前从人贩子手里买下她,那时她浑身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只有藏在怀里的这块凤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