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问禅
作者:弓子      更新:2020-03-09 21:35      字数:4368

天一亮,知府府上的师爷过来传话,三日后午时,重审碧水一案,我作为证人,务必出席。

我亲自送师爷出了妆府,顺便送上一点礼品:“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希望师爷能捎点消息给小女。”

“客气客气。”师爷掂量礼盒,笑得见牙不见眼。

待师爷走远,我转头吩咐婢女给杨掌柜送些安神汤。总觉得关知民不会轻易放过我,不会搪塞掉我杀了狱卒的事。

于刺骑马从街尾而来,下了马,急匆匆的走近:“小姐,发生了一些事。”

我环顾四周,朝他招手:“府中详叙。”

于刺跟着我进了府,拐进长廊,挥退了婢女,才开口:“昨夜有杀手潜入画风舫,刺杀桃夭姑娘。”

我挑了挑眉:“有意思,这姑娘看来是知道了不能知道的事啊,竟然有人欲灭口。杀手人呢?”

于刺歪头笑道:“死了,所以我才急啊,如果是个普通杀手,给灭了无所谓,关键这杀手有点来头”

“难道是官府上的?”

“十杀阁。”于刺低声道。

我转身看向一旁,蹙了蹙眉头,这可不好办啊,据说十杀阁向来接单必成,这次他们没杀了桃夭,必定会源源不断派杀手。而且,我若是以盟友的名义求他不要插手,也是坏了规矩的事,不定他们会答应。

“这事,不好处理,将桃夭送去给关知民,再将情况跟他说明一下,他自然会将证人保护好的。”我沉吟道。

“就他府中那些虾兵蟹将?”于刺怀疑道:“别到时候,连累关大人也”

我白了他一眼:“我不过是拖延时间,放进知府府上,他们暂时不会轻举妄动了。待三日后案子结了,就送桃夭离开宋境。你替我联系十杀阁的人。”

“求他们?”

我恨铁不成钢的推了他一把:“对方动我妆家的人,当然是出双倍的钱,买下要桃夭人头的幕后主人!”

于刺嬉笑着应了一声,出去办事了。

今日十九,是否该上趟龙泉寺了。

我摸着胸口,距离上次在幽州服用祁孝廉给的解药,一月将至。

完些时分,我在腰间拴了一壶茶叶,牵着白白往北驶出城门,远远看见苏府街口,车马络绎不绝。心里空落,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走城西的路也能上龙泉山。

龙泉寺,始建前唐,原为鹤林玄素禅师说法处。依山而筑。前有腊梅,左侧龙泉。

行至山门,前有块石碑,碑上挂满枯萎的藤蔓。上面篆刻着几个字:古刹生灵。

我下了马,牵着白白在石碑前看着许久,才进入山门。

龙泉寺大门前,一个扫地僧在清扫寺前一株腊梅的落花,模样认真。不知因何,想起京城梅园掉落的红梅。

我将白白牵到一旁,走到扫地僧面前,合手作揖:“小师傅,请问贵寺,有没有一位在此修行的夫人,法号:虚怀。

他放下扫帚,回了一个佛礼,眼神清澈,点头道:“是有一位带发修行的夫人,住在后院,不过此时应在殿前和一众师傅念经。”

我又问道:“那有位长期居住的施主,明先生,能否通报,妆家小姐拜见。”

扫地僧点头,领着我进去:“明先生交代过,近几日会有位妆小姐来拜见,请跟贫僧进去。”

我抱上茶壶,跟着扫地僧绕过三殿,穿过法堂,进了后院。

一处偏僻的厢房外,扫地僧朝我示意后,作揖离开。

我观察一下周围环境,隔壁院墙就是武僧堂,若是跟他起了冲突,高声叫唤,应该能惊动武僧。

我敲了敲门,没有人应。正打算再敲一下,门忽然自己开了。

我进了屋内,里面窗户紧闭,有些昏暗。

“妆依依,前来领取下个月的解药。”我大声道,也为自己壮胆。

“桌子上,左边是解药,右边是命令。”一声苍老的声音响起,我望向声源处,只有一片昏暗。

我挪到桌边,拿过解药和写着命令的纸条,迅速离开了房间。才舒了口气,这时身后,门吱呀一声又合上了。

我将解药塞进袖兜里,打开字条,里面只有一行字:月二十三夜子时,里应外合,掳苏氏。否则,黄姬命丧龙泉寺。

我盯了半响,将纸条塞进袖兜。慢慢走出后院,心里五味交杂。

我虽然讨厌苏老夫人,可是我明白赵光义掳走她,就是为了要挟苏络青,甚至整个苏家。

赵光义到底做这些是为什么?苏家一直趋避皇权,并没有碍着他,也没有构成危险,为什么他处心积虑的对付苏家。而他的儿子赵恒又是苏家的同盟。

我无力的靠在院门沉思,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但是从各方面一些对话间,不难发现,似乎都与当年赵光义那位神秘的皇后有关。

我是个怕死的人,真的。我不知道再回苏家,我会为了自己,为了身边的人,做出什么事来。

前殿的诵经之声停息,我站在一丛荆棘旁,看着黄姬一身素服,从殿后的长廊过来,惊喜的望着我,快步走来。

“依依你怎么忽然过来了?”她拉着我的手。

“心中一事不明,来问佛。”我看着她一脸祥和,随口答道。

黄姬看见我怀里的茶壶拉着我往东走:“正好我的东院还缺一杯好茶。”

我跟着她往东面的走,她因身份与僧人不同,在东面有一座独立的小院子。

院前一棵菩提孤零零的立在院子里。

“为什么礼佛之人都喜欢在院角种菩提?”苏老夫人堂前也有一棵。

“因为菩提有佛性。沉稳无声,又俯瞰世人。”黄姬答道。

我推开院门,缓缓走到树下:“说它有佛性,也不过是人赋予的。就如同评价一个人美丑一样,都是用自己的眼光去定义的,与人无关,也与树无关。”

她笑了笑,从屋里提出一个小炉来,坐在树下烹茶。

“那你要问的问题,问过了吗?”

我坐在她对面,拾起桌上的落叶,捻着叶柄,旋转着枯叶:“想问,但估计也不会有回答,不过求段安心罢。”

“不如跟我说说。”她将水放在炉上沸腾。

我看着枯叶上的纹路,伸手细细摸索,没有开口。

黄姬将茶杯摆好,提起热水浇在茶叶上,一抹绿色随之展开,浮上来。

“第一个将茶叶泡水喝的人,虽然方法不对,茶水苦涩,但是他积累经验,传授他人技艺,让茶艺得到发展,也让更多人最后尝到甘甜。”她将茶杯推到我面前:“佛也如是,自身超脱后,才能普度众生,人有困惑不解,就会一直被其纠缠。”

我端起茶杯,吹凉一会,才抿了一口。

“如果有一个人,好不容易得到心爱的人,却发现他爱的不是她,她想留在他身边一辈子,可是,她受各方面原因,留在他身边只会害了他,该怎么办?”

黄姬又往我茶杯里添了一次水,淡淡道:“不能教你怎么做,但是今日学到一句禅语,适应所有的世间情爱。”

我看向她。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她一字一顿,手中的杯盏不停。

我愣愣的盯着杯底的茶叶,旋转浮沉一番,又飘上水面。

鼻息间的茶香四溢,我缓缓转动腕上的手镯,沉思良久,才问道:“这龙泉寺看着祥和,但是也不大安生。我听说辽边境有座古刹,每年元日会有佛光普照,要不要去那里修行?”

我想起赵光义的威胁,无论我答不答应,黄姬都首当其冲。

她摆手拂动茶香,深吸一口气:“诚心向佛,与寺大小,简奢,都无关。我呆着这里的目的,不仅仅是修身养性,也是为吾儿诵经祈福,愿他来世投身平民百姓家。”

我思及若干年前,曾听母亲和几位姑姑隐约说起此事,黄姬以前跟磬予王有过一个孩子,但是正值那年赵光义继位,捉拿诸多叛党,罄予王被斩于攻幽州前夕。

“依依不强求,红颜馆还有些事,依依先告辞。”我起身拜别。

黄姬送至院门,拉着我的手郑重道:“女人,再厉害,终究需要一个归宿,苏家人不错,好好珍惜。不要像我和你几位姑姑,还有你母亲一样,到头来,孤身一人。”

我点头,转身离开院子。

路边荒草冒出几抹绿色,我沿着小路走进长廊,步出寺院。

回想去年,第一次坐上苏家的马车时,还在遗憾,我与他之间隔着许多家族生意竞争,可如今,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一连三天,我都躲在账房里算账目,杨掌柜还要管茶楼的生意,实在顾不过来,老刘不在,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小姐,有位贵客想见见你。”于刺敲门进来,却不见他身后的贵客。

我放下笔,起身走近,忽然一道黑影掠进来。

我惊了一下,才见十杀阁阁主,还是那副裹实的模样,站在桌旁,周围突降寒气。

我挥退于刺,亲自沏茶递过去:“阁主莫不是为了行刺画风舫那位姑娘的杀手而来?”说不定真是来兴师问罪。

他没有接过,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这是一个月分量的焚香草,可以暂缓你的潮汐噬。”

掐着我毒发的点来,莫非要威胁我?

“请问阁主,京城白龙馆的劫持案,是不是十杀阁做的。”

他转头看了看我,没有正面回答:“你想说什么?”

他脸全部覆盖,根本不能察言观色,探出他的情绪。

我深吸一口气:“既然如今十杀阁被朝廷通缉,那么妆家与十杀阁也能同盟,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他依旧高深莫测,不与作答。

“你知道我中的毒是皇家密卫的秘制的毒,你可知是谁下的?”

“不想知道。”

我:“”

我转动着手镯,思索着怎么攻破这个人。

“已经驾崩的赵光义,如今自命太上皇,居住在冷宫宁陵殿。”我放出底线。

他并未惊讶,或者说漠不关心。

“我不知道你与耶律郑哥结盟是为了什么目的,但是他与妆家是连理关系,我不是在求你,是在交易。”我抿了一口茶水:“你知道妆家的妓院,是整个金陵,还有京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他动了动脸,慢慢站起来,预备离开的姿势:“你有闲心在这威逼利诱一个给你送解药的人,不如拿钱出来救你夫君。”

“什么意思。”我跟着站起来。

“你自诩消息灵通,又是苏家当家的主母,怎么,昨日苏家镖队队长苏池浑身是血从北门而入,直奔回苏家,手上带着盗匪绑票晕在府门前,你不知道啊。”他半嘲半笑。

我震惊的站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十杀阁阁主绕我走了几圈道:“我们确实有共同的敌人,但是你的身份,做不了我的盟友,既然说是交易,那就出价吧。”

我呆呆的走到妆匣前,从里面拿出赵光义给我的密令,递给他:“两件事,一,护好龙泉寺带发修行的黄姬,寺里有赵光义的人;而,二十三日晚上,将计就计,捕杀赵光义的人。一口价,五十万黄金。”

他接过纸条,静默许久后,淡淡道:“再加一千两,算是消息费。不过,妆小姐,看在老顾客的份上,如果还搭一个人的命,比如你的夫君,我是不会坐地起价的。怎么,你不救你夫君吗?”

我站在原地不语,他觉得无趣,开门离开。

于刺进来,站在我身边:“小姐,要不我亲自带人去救姑爷。”

“救?为什么救?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冷硬道。

于刺默默拉开距离:“十杀阁送来的消息称,是宋边境的最大马匪团伙杀狼帮绑的票,小姐应该听过,那位狼养大的帮主历云天。”

我不悦的走回桌案后,继续算账:“从昨日至今,苏家都没有传消息给我,显然没将我当自己人,我又何必去自寻烦劳。”

于刺摸了摸鼻子,退出去。

我拿起笔,却不知从何下笔,直到墨花浸染纸背,才惊慌的拿手帕擦拭,可惜原本的墨迹已经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