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殿今日烛火通明,皇帝一身朱红的长袍,端坐在首位。
太后位于次,而后是皇后,我扫了主位一圈,并未见薏红。
领头的宫女带着我们入上座。
昊阳与苏络青正坐于我对面。我不悦的杵在席前,郑哥拉过我,扶着我坐在他的位置上:“忍过今晚便好。”
我确是不喜看见某人,哪怕一个不经意的抬头对视。
宴会开始,官人鸣钟贺词。
众人起身敬酒,愿祝万寿无疆。
我实在忍不住,悄声抱怨:“今日宴会上这几个舞,没一个能入眼的,还不如红颜馆的舞姬。”
“哈哈,正是,这群活在声色犬马的庸人,迟早要亡于此。”郑哥挥退身后添酒的宫女,亲自替我斟酒。
我摇了摇手中的酒杯,抬头,瞥见苏络青正瞧着我,遂不悦的白了他一眼。他摸了摸鼻子,歉意一笑。
“皇上,微臣愿吾皇万岁,昌盛永寿。“祁孝廉举杯贺道。
赵恒难得笑的和蔼,似乎很吃这套。
这时中间的舞姬退却,上来一个提剑的女子。一路舞着漂亮的剑花而来。
我心里微紧张,抬眼看着神色自若的郑哥,这女子,莫不是他们安排的。是刺杀赵恒还是刺杀太后?
我提着心看着那女子手中剑时而伸向主位的赵恒,时而斗转刺向祁孝廉。她的目标绝不该是祁孝廉,郑哥既然敢于带我前来,也不掩瞒此次的行动,就不会当我的面去刺杀祁孝廉,那样,我们也就此决裂。
女子水袖反转,一个剑花朝苏络青划过,我莫名的紧张。忽然郑哥拉过我,我才发现自己方才过于激动,站了起来,在席间格外瞩目。
我正欲坐下来,突然一道刺目的光线射过来,我不由得闭上眼。那是剑背反射烛光的光线,我心里暗觉不妙,忽然回想起上个月我同安哥进京时,安哥回答十杀阁主非要带上我的那席话:爷得保证阁主的刀不偏离半分,而到时候在场的,爷只信任她。
他为什么需要那把刀不偏离?为什么要带上信任的人,因为,这次刺杀的目标,是——他自己!
一切都明了了。
我迅速出手,睁开眼。
铮亮的剑锋没入华衣锦袍中,血顺着剑锋蔓延成滴,而后往剑柄方向流,流到一只纤白的手上,与指缝间的血液融合后,顺着手腕流进袖口。
“你……松手。”郑哥一手拉住我握着刀锋的手,痛苦道:“快松手。”
我直觉此刻大概面目狰狞可怖,瞪着那那剑的女子:“你还不松手!”
她略惊慌的看了我一眼,忽然松开刀柄。
四周传来惊骇之声,苏络青率先与女子缠斗,我一把抽出郑哥胸口的刀锋,快速捂住他的伤口,血流如注,不知是他的血,还是我的血。
但是此刻,我知道,辽国不日便有了攻打宋的理由。
“叫太医来啊,你去啊!”我一脚踹开赶过来的楚公公,他惊恐的爬起来往殿外跑。
几个禁军赶来,扶着朕哥往偏殿,我回头看见那女子腰腹受伤,苏络青一手箍住她的脖子,从她嘴里捻出自杀的□□。
我忽然停下脚步,抄起地上的剑,推开挡道的人,大步走过去,一剑刺进她左胛骨:“说,为什么刺杀王爷!”
苏络青明显没有防备我这一剑,按住我的手腕,逼我松开剑柄,欲拉开我。
我挣扎着转身踹他,被他灵巧躲开,他伸手擒住我双手。
那女子忽然一手抽出肩上的剑,反手自缢而死。
从她怀里掉出宁陵殿的腰牌。
我忽然静默下来,咬牙踹了她尸体一脚,冷声道:“放开我。”
苏络青皱眉,并未松手:“王妃这番举动值得深思。”
我怒视他,他探寻我眼底,我无畏正视。他手指飞快攀上我的胳膊,点了几处穴位,止住手掌的血。
“皇上,后宫红楼被刺客围攻!”一个禁军慌忙进来禀报。
“声东击西!”苏络青念了一句,深深看了我一眼,松手,离开。
殿中一半禁军撤离。
我从一众禁军中挤出去,沿着血迹往侧殿走,一行人守在殿门前,元肃为首,阻止我进去。
我抽出他腰间的刀,指着他道:“我不相信你们,让我进去!”
“王妃息怒,太医正为王爷缝合伤口,受不得干扰。”元肃不动如山,丝毫不忌惮我手中的刀。
我生气的推他,却一动不动。
这时檀木带着辽卫赶过来,与禁军两相对峙。
“虽说是客,但是,王爷贵为一国王冑,在大宋遇刺,宋难逃干系,怎么,元统领还打算以王爷威胁?”我一字一顿。
元肃单膝跪地:“不敢,末将不过奉旨守卫。”
“哦,奉谁的旨?”我嘲讽。
“是本宫的旨。”长廊尽头走来一列贵妇,为首的便是太后,南阳一脸看戏似的打量我。
“是本宫的旨意,辽宋年前幽州城下小役,而今日辽却派了被宋断一手的王爷过来,用意不浅。来人,将这一干辽人关押进天牢!”
禁军听令逼近,我冷喝一声:“谁敢!”
“妾随是外邦女子,但也知道中原皇室流传的一句,后宫不干政的训诫!妾身份再卑微,也是使臣身份,两国国事,岂轮一个老妇人插手!”我冷笑道。
“放肆,你身在宋国,还敢如此张狂!”南阳傲气道:“竟敢对太后不敬!”
我拂开元肃向我而持的刀,咬牙切齿道:“到底是谁在放肆!你不过是一个罪后之女,皇帝念旧情你才能苟活于世,太后之所以一直不动你,不过是因为你和祁孝廉的婚约。不然,怎么允许曾经威胁自己的仇人之女活着!”
“你住口!”戳中底线,南阳恼羞成怒,不过这也证明我猜对了。
“而你死不放手祁孝廉,他从弱冠推脱这门亲事,到而立,直到现在都不娶你,你却依旧等着,无非是自己也知道,离了祁孝廉,你什么都不是。”这番话,我等了许多年。
“贱人,给我住口!撕了你的嘴!”南阳夺过身边禁军侍卫的刀,挥将而来。
我回头朝檀木使了个眼色,就等着她冲过来,然后一招制服,如此,我们便不再处于被动地位,至于她的小命,是该赔给我了。
南阳愤怒的推开宫女,挥刀砍向我。
铿锵一声,刀剑相交。一把剑横挡住刀攻势。
“你走开,今日,本公主非教训这个女人!”南阳怒火中烧,但是对此人却几分忌惮。
苏络青手中施力剑身,横开刀身:“公主切勿冲动。”
苏络青看了眼我身后剑出鞘的檀木,收回手中的剑:“太后息怒,此时,皇上另有打算,已经吩咐在下安置辽使。”
太后满脸不悦,但是没有再说什么,带人离开。
檀木迅速出剑逼开元肃,我乘势往殿门走,身后一只大手擒住我胳膊,我挨身往后踢,却被抓住右脚。
“放开我!”
“王妃莫着急,皇上有请王妃一叙。”苏络青握住我的肩头,难以动弹。
“我跟他没话说!”我不悦的威胁道:“别碰我!”
“恐怕又不得王妃,得罪了。”苏络青拉着我往外走,我一偏头,一口牙狠狠咬上他的手腕。
周围传来倒抽气,我咬得越发狠。
过了片刻,苏络青妥协放开我的肩:“王妃不怕在下卸了您精致的下巴,就请继续。”
我皱眉松开牙,一道铁腥味窜进我舌尖。
我看着他手腕上一排牙印上的血迹,抹了把唇上的血迹,愣在当场。
“郑王爷,血,血流不止!”一个太医跑出来。
我飞快转身,一脚踢开那个太医:“王爷若是有事,我亲手剁了你!”
偏殿内,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一堆太医围在床前,床上的人毫无声息。
我一把推开那几个老家伙,坐在床沿,看着他胸口上的伤口血流不止。
“一群庸医!”我不悦的骂道,回头吩咐:“去请使臣随行医师。”
几个太医战战兢兢离开。
我握着郑哥的手,异常冰凉。他的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苍白。
为什么要以自己去做饵食!我想骂他,却又不忍。
檀木带着辽国出使随行的医师而来。我退到屏风后,支开殿里几个宫女。
“王妃,可有伤着?”檀木关切道。
我看着虚弱的朕哥,摇了摇头:“我没事,如何了?”
“十杀阁的人,似乎计划失败,并没有劫到红楼里的那个妃子。但是他们拿着刺客身上的腰牌交给赵恒,赵恒却没有做指示。有意包庇宁陵殿那位。”檀木小声道。
我摆手:“让探子继续盯着,你带人时刻守在郑哥身边,片刻不许离!”
“是。”
“启禀王妃,王爷伤口缝合好了,血也止住了。苏先生若明日王爷能醒,那就没大碍。”医师跑过来,禀报。
我摆手,转头对檀木道:“你在这盯着,我出去一趟。”
檀木点头,给我拉开殿门。
殿外,几个太医聚在一起说着什么,见我出来,立即噤声。
苏络青长立廊前,跟元肃说着什么。
我快步走过去:“苏先生,久等了,我随你去见宋皇。”
他转身,摆手道:“王妃请。”
元肃走回殿门前把守,我往正殿走,赵恒站在金漆圆柱旁,地上血迹已被清理。
“今日,惊吓到王妃了。”赵恒转身道:“王爷如何?”
我躬身行礼:“昏迷不醒,医师说,过了今晚,应该无大碍。”
他低头看了看我的手,挥手找来楚公公:“还不快让太医过来替王妃包扎手上的伤。”
我掏出手帕,擦拭着手指间的血迹,摇头道:“不必了,小伤。”
“今日,是我大宋为主不谨,竟让王爷遇刺,刺客之歹心昭然若揭,欲挑拨两国纷争,还请王妃回国后,详呈圣后。”赵恒温声道。
“不敢,皇上言重了,妾定当如实回禀辽皇,此事,自然不是宋朝廷所为。不知那刺客可已查清主使?”我佯装疑惑。
赵恒笑了笑:“刺客一死,幕后之人恐怕难以查出,不过近日碰巧有人劫皇宫一位嫔妃,想必两拨人是同一主谋,王妃静待佳音便可。”
我拱手道:“如此,妾放心了,容妾退下,照顾王爷。”
“王妃随意,”
我转身,总觉得赵恒神情不善。
苏络青候在殿外,远处灯火阑珊,在雨幕中更似幻境。
太监出来递过来一把伞,我正欲接过,苏络青拿过,在我头顶撑开:“雨夜,青砖路上苔痕未消,湿滑难走,在下送王妃别院休息。”
“不必了,我要守着王爷。”
“今日王妃刺中女刺客的那一剑,很是利索。”他淡淡道。
什么意思,威胁?
“那就烦请苏先生带路。”我妥协。
苏络青恭敬的领着我往宫道走。
“王妃很像一个人。”苏络青淡淡道。
我愣住,慌忙快一步跟上他的步伐。
“难道说,这又是苏先生预备套话的前戏?”我讽刺道。
“确是很像在下认识的一个人,尤其是你今日护王爷的那股狠劲。”苏络青继续道,他偏头观察我脸上的表情。
我故作不悦:“苏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王妃今日以血肉手握住那柄剑时,那股狠劲,那种表情,在下在另一个女子身上也见过。说实话,苏某阅历不浅,唯独见过两位全无内力,却杀气横生的人。也同样,轻易不落泪的女子……”
“这就是你要说的?”我打断他的话。
“在下只是好奇,这两位女子,竟然在右肩上有一道同样位置的伤疤,也同样跟郑王爷关系非同一般。”他意味深长。
我压下惊慌,挑眉道:“你什么意思?”
“今日,在下擒住你右肩时,你并不是因为恼怒而咬我而是我握住了你结痂的伤疤,你吃痛才反射性的报复。”苏络青一番悠闲语气。
我停住脚步,从他手上抽出伞柄:“苏先生,跟你聊天实在无趣,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女子是谁,请你不要拿我跟一个妓院长大的下等女子相比,我的母氏时辽国尊贵的耶律氏,先行一步。”
苏络青停在原地,并未跟上来。
我压住心底底紧张,佯装成一个嫉恨妆依依的高贵辽女。雨势渐大,我回首时,他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