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每每午夜梦回,我身侧的床榻都是空的。
我心里猜测道,苏家近来有些我不便知道的动静,但是他越是这么忌惮我,我越是心慌。
我攀在二楼楼栏,看着湖边渐进的人群,扯了扯嘴角,挥手笑了笑。
苏络青亦笑着轻点头。
他许诺不再骗我,何必去为难他呢?让他费尽心思的权衡编一套说辞,不如将心思放在他半夜离开,执行的大计上。
“今日倒是乖巧,一步也未离开院子。”苏络青提着衣摆,上了楼。
“前日,你生那么大的气,我哪里敢不听话。”我半委屈的凑过去,他顺势握住我的手,一同往西凤台走。
“外面是衙役越发多,今早还有一队禁军进了城。我知道你待在府中无趣,这几日,我都会早些回来,陪你用晚膳。”他扶着我坐下,而后才在我身旁落座。
我接过望月手中的补药一饮而尽,擦了擦嘴,眉开眼笑的指着他面前的鱼汤:“我今日闲来无事,跟望月学的家乡菜,可惜城里没有海鱼,用淡水鱼代替的,你尝尝。”
苏络青挑眉看着我,眼里多了一抹亮光,立即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咽下。
我一脸期盼:“怎么样?”
“你尝过了吗?”他反问道。
“还没呢,想让你尝第一口。”我见他如此一问,语调沉重道:“不好吃吗?”
他凤眸闪过犹疑,正欲开口。
我重重的放下筷子:“说好的,不能骗我。”
“一般……”他踌躇道:“院中厨娘厨艺很好,曾是前朝御厨,诶,望江楼的手艺也还不错,夫人不必学这些生僻菜系。”
我不过是想做一道他的家乡菜罢了。
“算了算了,不过我烤全羊之类的做的不错,明日再给你展示。”我半泄气道。
苏络青又夹了一块鱼:“冬日再请夫人一展厨艺,现下天气燥热,你进厨房烤羊,别中暑了。”
我一时笑得痴了,迷迷糊糊的忽然想起,婚书上的一年之约,他请我冬日做,自然是心中已经违了彼时的意。罢了,我在想什么,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不在那纸婚书范畴。
夜里,我照常睡前调戏一番苏络青。
结果,自然是被赶出书房。
我趴在卧房的案上,揉着眼尾,放下笔。
望月过来,提了剪子,剪了半根烛芯:“夫人,早些休息呗,今日月首,二爷与苏泷对账怕是要对到明日了。”
我扫了言佛经的扉页,提笔,继续抄写:“我不是在等他。”
望月蹲下替我磨墨,我笑了笑:“你去休息吧,我自己来。”
“奴婢不困。”望月笑道:“夫人热吗,奴婢给您扇风。”
“不用了,你把北边的窗户打开就好。”
望月愣了愣,摇头道:“北窗外是密林,多是蚊虫和飞蛾,见光会飞进来的。”
我寻思着蚊虫也是烦恼,便默认,让她扇风。
“夫人要抄写多少遍呢,若是不急,明日在抄写,夜里看这些密密麻麻的字,坏眼睛。”
“我也不知道,大抵是,越多越好吧。”我沉吟道。
第二日醒来时,苏络青就躺在我身侧,我回忆昨晚,实在不记得何时,他上了床,而我,何时滚进他怀中。见他眼角青黑,定是忙到今晨才休息。
我怕自己一动,便会惊醒他,便只敢望着他,不敢动弹。
“夫人?”门外传来望月的清唤。
我见苏络青没有反应,便大胆的从他怀里缩出来,蹑手蹑脚从房里出来。
“什么事?”
“管家方才派人过来,是祁相爷莅临府上,管家请大人在花厅,派人过来请二爷。”望月有些慌乱道。
“祁孝廉有说非要找苏络青吗?”
“啊……没,没有。”望月愣了一会,想起祁相爷本名祁孝廉。
我进房门换了一身衣服,带着望月出了东桑园。
刚踏脚花厅,就听祁孝廉夸柜上的瓷瓶如何色泽好。
“祁相爷。”我掀开隔间珠链走进去,语气不善:“贵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进府,可有何干。”
管家愣了愣,有些慌张的看向祁孝廉,后者并未动怒。
他转头,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丝陌生。
”苏大人呢?“
”有什么事非要找他?”我抱胸。
他从怀中摸出一道明黄的布帛,我自是眼熟的很。
“本官奉皇上之命,特赐钦差,下金陵宣旨。“他单手举着圣旨,漠然的看着我。
我愣在原地,盯着他的眼神,赵恒想做什么,这种时候,他若是没大动作,没必要让祁孝廉亲自过来宣旨。
我正愣神,忽然身后一人拉着我一同跪下,我侧头,见苏络青匍匐在地:”吾皇万岁。“
祁孝廉嘴角轻掀,打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户部大夫苏络青,为商多年,熟知钱粮,各地运河,特赐金元首,掌前方军事粮草,不得延误,钦此。”
苏络青淡然跪直,伸手接过圣旨:“臣,遵旨。”
“苏大人,尊母不在府上?”
“尊母甘三那日,便上山诚心礼佛,多谢相爷惦念。”苏络青笑道。
祁孝廉,说了几句场面话,临走前意味深长的道了句贺,便离开了。
我颦眉看着他的背影,扫了眼恭敬躬身送别的苏络青,提裙裾追上去。
“依依……”苏络青唤我回去。
我几步走到门外,跟着上了祁孝廉的马车。
“赵恒这是什么意思?”我开门见山道。
祁孝廉淡然的靠在车壁上,车夫见我上了马车,也不敢催马前行,识趣的走到五步之外。
“怎么,这么急着就要与我撇清关系了?祁丞相。”我语气尖酸道。
他抬了抬眼皮:“皇上负败仗回来,自然是心气未消,他藏在红楼里的红颜知己亦被劫走,你说,他这口气怎么消?”
“呵,他难不成还想再掀战事不成?”我抱胸道:“我这堂弟,生在两位骁勇善战的皇帝阴影里,无时无刻不做着超越先帝的白日梦。”
“这一仗,百官谁不是高低立见,苏络青担了这粮草先锋的官职,迟早会因此战受牵连,你还是为你这高升的夫君想个抽身之策吧。”他倒是好心奉劝我。
我皱眉道:“赵恒,他是不是知道是苏家救走了薏红,所以现在百般刁难苏家?”
“父亲还等着我回去用膳,苏夫人,要一同去?”他笑道。
我提着裙裾下了马车,站在阶梯上,目送祁孝廉的马车驶离巷口。
我与他,终究是生疏了。
我回府时,苏络青正领着苏泷出府,他脸上,既无高升的喜悦,亦无对前路的担忧。
“朝廷的粮草征集令很快就会下来,我先带苏泷去盘点府衙今年的赋税,你在家若是无聊,可以让苏哲跟着,出去转转,马上就是七夕,碧湖那一块很是热闹。”他收到圣旨,立马开始操办,还分心替我考虑到。
我点头,拉过他的手:“我等你回来一起用晚膳。”
“好……”他摸了摸我的发,转身出了府门。
管家躬身问道:“夫人,望江楼那边,送来午膳。”
我边往东桑园走:“方才听说苏哲回来了,叫他一起过来用膳吧。”
管家应下,让人去叫苏哲,我攀在西凤台栏杆上,静静看着湖中的一方阁:“四叔,什么时候回来?”
“回夫人,四老爷恐要到重阳节才能回。”苏哲答道。
“我听闻今日收了一些腐化生肌的药材,我受人之托,想要一株濢菻草。”我仍是看着湖中涟漪。
苏哲拱手道:“夫人,您……何不亲自问二爷要。”
“我不想为难他。且问你,那濢菻草何处寻得,可还能寻到?”我知道苏络青此时已经是无暇分身。
“这……此药是海上船运的兄弟,从外籍人士买的,本就是可遇不可求,所以……”苏哲声音渐低。
罢了,原想让郭家欠我一个大人情,将来苏家若是有难,至少,还有郭家马贩进出大宋商道可逃。
一连数日,苏络青皆是早出晚归,每每能在晚膳时,赶回来。
我私下打听到征集粮草的树目,心中担忧,看来,赵恒这是预备打一场持久战事,势要拿下幽州不可。
可是现下黄河中段多地水涝,哪里有这么多粮草给他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