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苏哲很早便在书房等我,以我平日里懒散的性子,早起,实在是清醒困难。
“昨日钱庄的账目,二爷临行前匆匆对过了。今日夫人只需前往几家新开的茶楼和布庄对账。”苏哲跟在我身后交代。
我路过同心桥头时,看了一眼明辉堂方向:“老夫人,这得半个月不见了,不是生病了吧。”
“回夫人的话,老夫人精气神可好了,辰时未到就在念经了,只是,夫人没听见罢了。”苏哲语气平缓,听不出屎讽刺还是解释。
一路无话,走到府门口时,望月才跟上来。
“夫人,今日立秋,带件披风。”她站我身后,替我围好。
我带着望月上了马车,揉了揉昏沉的脑袋。
“咦,今日不用喝劳神子的补汤了?”我倍感轻松道。
望月脸红了红,怯怯道:“不用喝了不好吗?”
“你今日不用跟出来的,见你这半个月来,脸色都不大好,趁着我外出,你好好休息啊。”
“望月……望月不放心夫人……”
“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么多人跟着呢。”我指了指外面的护卫。
她没有说话,只是低头静候。
马车停在长庆北街的一泰茶楼,这位掌柜眼生的很,年纪很小,跟苏泷年纪差不多大。
“夫人安,属下苏流见过夫人。”他微微厄首,倒是一眼认出我了。
“见你有些面熟,可是以前见过?”我往里走,他跟上来。
他轻轻抿了抿嘴,浅笑:“属下是苏泷事胞弟,夫人觉得眼熟也是正常。”
我坐在二楼的帐房,打量着帐房整洁布置。
“我向来对你这种性子温和,长相喜人的小生,喜欢的紧,不若将你调到我身边日日跟随我?”我偏头看着他浅笑。
他顿时红了脸,低头不敢作声。
苏哲不自然的咳了几声,摆手让苏流出了房门。
“还请夫人自重,二爷……昨夜才离去。”苏哲语气稍重。
我笑了几声,翻开账本找到昨日的账目,笑道:“放心,苏络青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是不会给他戴绿的,呵呵,不过,这苏流可比苏泷可爱多了。”
苏哲抖了抖嘴角,意思是,若是二爷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她就要给二爷戴绿了!
“苏流自幼长在老家,性格较为讨喜些。”苏哲解释一番后,凑过来:“账目可有不对。”
“无。”
“那请夫人移步下一家。”
“你从前也是这般催促苏络青?”
“庄主做事,自有一套时间规制法,轮不上属下催促。”
我忍着一颗谩骂的心,出了茶楼。
一上午,苏家今年新开的几家茶楼,倒是认全了。
下午路过妆家时,家中奴仆追上来,说是今年收到半斤驼山红茶,杨掌柜送回府,等着我回去喝。
我瞥了一眼苏哲,后者默默跟上来。
我离开妆家许久,于刺倒是打理的很好,亭台楼阁,还是同以前一样。我的绣楼,也并未因主人不在,而荒草遍地。
“我顺道回绣楼取些旧物,苏掌柜……”
“属下去花厅等您。”苏哲理解道,跟着婢女走了。
这莫大的妆家,虽说旧主不在,但是能任意进出的人,却不多。
我推开绣楼的门,鼻息间窜进一股清香。
“素闻辽,郑王好饮茶,一日无好茶不朝会。难不成幽州这富庶之地,都没有一杯好茶供奉了?”我靠在门旁,戏谑的看着他。
郑哥一身玄色斗篷,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好茶不缺,倒是缺个泡茶的人。”
我心下捉弄之心突起,凑过去打量他:“难道我给你做媒的,那位西夏公主,不够柔情?”
“你知道的,本王喜欢你这种带刺的。”他放荡不羁道,眼带挑衅。
“可我这般有夫之妇,怎配得上王爷身份?”
“无妨,本王独手残疾,也并不是什么完美之人。”
我愣了愣,接不下话,转了转茶杯,饮了一口:“谁给你泡的,还不错啊。”
“杨掌柜方才过来给我做午膳。”
“呵呵,我回来的正是时候哇。”我搓手欢喜道。
席间,我体贴的给他布上菜:“多吃点,你都瘦了。”
他筷子顿了顿,挑拨着碟中的菜:“本王的喜好,你倒是忘的一干二净。”
我一懵,讨好道:“这是盼着你多吃点,不要挑食。”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他动作为听,这句话仿佛寒暄之词。
我放下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有啊,上个月发生了一件好事和一件坏事,你想听哪件?”
他瞥了我一眼:“坏事。”
我嘴巴一扁,戳了戳饭粒:“我,小产了。”
也不知是我心理作用,还是此刻,确实像四周突然寂寥。
大抵过了许久,郑哥才幽幽道:“那还孩子是苏络青的,还是祁孝廉的?”
我握着茶杯,冲着他的左肩深呼吸许久,才平定怒气:“你的。”
他反倒是皱眉疑惑:“咦,你什么时候爬上本王的床?难道,是在幽州时?”
我不想再跟他开口说话了。
我默默的扒拉着饭,一时气氛尴尬。
“好事呢?说来让本王难过难过。”
我不说话。
“说嘛!”
“薏红呢,好歹是救出来,据说是送到海外去了,而我呢,因此事记起一些事。”
“你能有什么忘了的事。”他不屑。
“比如,我就是永国公主。”我笑道。
他也笑了。大抵这话很好笑,我与他足足笑了一顿饭的时间。
“对了,你来金陵干嘛?”
“想你啊。”
“睹物思人就好了啊!”
“想带你去幽州。”
“你知道,我不会去的。”我笑道。
他忽然不再说话,抬手给我满了一杯茶:“别后悔,赵恒受挫精神大乱,难保他不会对你发疯。”
“把杨掌柜她们接走吧。”我说道。
“她们若是愿意走,早就走了。”郑哥起身,久久看着我:“依依,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重新考虑我的话,到时候,你再回答我,也不晚。”
我想说谢谢,却搁在嘴边,说不出来。最终只是化为一句,保重。
我出府时,苏哲站的笔直候在马车外,凉凉的说了一句:“夫人取个东西倒是长的很。”
“顺道用了午膳。”我笑道。
欢颜阁虽说起意是苏家给晚辈小姑娘,倒腾首饰的铺子,但是向来生意不错,其中入账很可观,自然查账就比较紧了。
我折腾了一上午,腰酸背痛得很,不由得不满道:“说来,也是你们苏家小气的紧,我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些对账的琐事,从未跑来跑去这么每天对过。”
“所以妆家的掌柜中饱私囊久了,都能各自为营,该反的反。”苏哲阴阳怪气道。
我咬了咬牙,没有作声。
他说的很对。妆家的经营模式,确实是很大的弊端,虽然各个铺子都会照常半月送一次账本,但是其中的假账我都心知肚明,却不愿意麻烦了自己,所以只要不过分,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此以往,各个掌柜的心思全在如何平账面上,生意也就平平无起色。
眼看着明日过两日就是七夕了,欢颜阁的生意自然是不必说。
“夫人,属下这边忙不过来,账目都摆好了,您稍候。”欢颜阁的掌柜是个老伙计,据说年纪跟苏玉铭一般大,看上去,却显得老了许多。
我点头表示理解,遂女人奇鲜心态发作,逛了一圈柜台的首饰。
“夫人……”
“咦,这个自家人买,是不是价格格外美丽些?”我抬头问道。
店里的小厮红着脸,点头,吱唔道:“自然……夫……夫人喜欢哪一款。”
我寻思着,这些摆出来的,肯定没有苏玉铭工坊里的好。摆手熟门熟路的往后院走。
推门进去,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杂乱的案后,他也是一脸懵的看着我。
“四……叔?”我惊讶的靠过去,一瞬间闹闹中闪过无数种可能,而后才好笑道:“还骗苏家人你出远门了,原来躲在这倒腾本业来了?”
苏玉铭立马捂住我的嘴,显然惊魂未定:“别叫这名大声!”
“哦哦,好。”我凑过去:“四叔,你躲着是为什么呀?”
“这……嗯,我不说!”他别过脸,脸上又些泛红。
“是不是马上要七夕了吗,你偷偷溜回来,想打造一个簪子……送情人。”我好笑的指着他拉丝的银簪。
他愣了愣,无语的白了我一眼,不理我。
我难道猜中了?我打量着桌面的未完成品,扒拉出一只勾丝银镯:“诶,这个镯子哈哈,有点眼熟,不过不像你的手艺啊?”
苏玉铭看了一眼,收回眼神。
“不会是你刚学艺的手艺吧,这拉丝,简直不忍看啊。”
“是二侄子的。”苏玉铭揶揄道。
我:……
“他……”我疑惑道。
“之前的旧物,刚学的时候做的,后来残了,扔给我修呢。”苏玉铭接过,看了看。
“那……”
“你来干嘛的,不用查帐了吗?”苏玉铭严肃道。
我一时觉得气氛不对,低头溜出去。
好在,我渐渐熟悉流程,下午的几家铺子,对账快了很多,总算是晚饭前能赶回去了。
晚上,搬了躺椅在西凤台上,焚上香,泡壶茶,往那一趟,望月给我按按腿,别提多舒服了。
看着府外灯火辉煌,隐隐绰绰的对对身影,不由得,有了些困意。
“夫人,进屋里睡吧。”
“不用,眯一会就好。”我静静望着湖中的涟漪,交代道:“你替我,找老管家过来。”
“明日七夕乞巧,管家正在小姐园里安排明日的布置,奴婢过会去请。”望月说道。
我揉了揉眼睛,站起来:“正好,我也许久不见苏落了,你去取一下,我今日带回的银簪子。”
望月犹疑了一下,转身去取。
我带着她往落霞院去,路上的树梢皆结上七彩的灯笼,很是好看。虽然府中人丁少,但是,总归有些热闹的氛围了。
“咦,怎么熄灯了。”我顿住脚步。
望月咬唇道:“大抵是小姐睡下了。”
我静默片刻,没有说话。并不是我多虑,而是我方踏入园中,苏落园里的烛火恰时熄灭,倒叫我不由得多想。
“罢了,这簪子,你明日替我跑一趟送她。我明日一大早就要出门查帐,估摸着也等不及亲自送。”
望月瞧了瞧我的臭脸,怯生生的应下了。
我踢踏的脚下的石板,往回走。今日秋风瑟瑟,苏络青昨夜走时,穿的单薄,也不知他夜里赶路时,可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