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庄主,要见你。”婢女战战兢兢的问道,疑惑夫人为何守在门外,回了分庄也不进去。
我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转身离开座位。婢女跟在我身后,我走到门旁,看了眼南侧忙碌的帐房,跨过门槛,攥着衣角,拐过树荫重重的长廊,停在东厢房门前。
门外守着几个陌生的守卫,气场不一般。他们看了我一眼,推开门让出道。
我一眼望见床前遮挡的屏风,房内传来浓郁的药味。
我应该相信,相信陆乌冬的医术。默默给自己提气,进了房门,身后人悄悄合上门。
屏风后的红木鸾凤和鸣床榻上,苏络青平静的躺在那,若不是刻意,很难听到他的呼吸声。大抵是南阳气候炎热,他上身仅缠着洁净的绑带,手臂和腹部均有缠绕,胸口格外厚重。
我站在屏风旁,打量着他,苍白的脸色,因失血而泛白的唇,以及仿佛失去气宇的墨眉。他睡得那样安静,好像永远不会醒一样。我不由得放轻呼吸,害怕被他察觉到。
说实话,此刻,我害怕,害怕与他对视,害怕面对。
忽然他的眼睫扇了扇,凤眼张开一丝缝,薄唇微启:“回来了。”
我倏的转身,反射性的捂住嘴。心脏揪疼不已,他的嗓音,何时这般沙哑脆弱。
“过来。”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我转动着腕上的玉镯,缓解心绪一番,转身走到床头,呆呆的盯着鞋塌。走近他,是我最好年华里的夙愿,从不曾想过,会给他带来伤害。
忽然他的手握住我垂在身侧的手,我定定的看着那只熟悉的手掌,耳边传来他的温声:“坐。”
我靠着床沿坐下,仍是不敢抬头。
“累吗?“他抚过我虎口处的红痕,那是被马缰勒出的红肿。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怎么像个做错事,等着被训诫的孩童。”苏络青好笑道,而后轻嗑了几声。
我紧握他的手,难受道:“对不起……”
他轻轻拽过我的手,我顺势躺在他身侧,看着绷带包裹的胸膛一起一伏。
“既是夫妻,何来生疏礼数?要如此算,你几次救我负伤,我倒是欠你许多’对不起’?”他的嗓音喑哑低沉,语气调侃,倒是逗笑了我。
“这次,都是为夫对不住你,让你受惊吓了。”他安抚道。
我没有说话,静静躺在身侧,感受他手指间的温热,便已是安。
过了一会,婢女敲门进来,端着一只药碗。我迅速起身,低头看到苏络青昏睡的容颜,迅速噤声。
“夫人,陆大夫熬好的药,说是要趁热喝。”婢女小声道。
我看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让她置于桌面,带着她出了房门。
出门右拐第二间,是临时腾出来安置陆乌冬的所在。
我推门进去时,正碰见苏育跟他打听什么,见我进来,迅速噤声。
“不会敲门啊,没规矩。”陆乌冬吹胡子瞪眼。
我同苏育打过招呼后,随机翻找药柜:“难道你们两个还能在里面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你……”
“枸杞在哪?”
“干嘛?”
“谁不知道你配的药奇苦无比,我寻些枸杞压制。”我一目十行扫过,拉开药柜,抓了一大把揣进兜里。
陆乌冬不悦道:“少拿点,一会配药不够了。”
“让人再买。”
我开门离开,走回房。苏络青仍在休息,唇角往下,像是压抑疼痛。伤及肺脏,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伤口。
我拿出茶杯,倒了碗热水,将枸杞泡发在水中静置。
我端过那晚药,坐在床沿,忽然不忍心叫醒他。
“苏络青,醒醒。”
他眼皮动了动,好似还沉溺睡梦,薄唇微张,好像唤了句“恒儿”。
我皱眉,伸手捻他的脸,他才睁开眼睛。
“喝药了。”我举了举药碗。
他意识才清醒,眼眸不自觉的看向别处。我收回视线,拿药勺搅动着深褐色的药汁,喂他喝完药。期间他连眉头都不曾皱,眼神毫无波动。
我起身端过药碗和桌面泡着枸杞水的茶杯,送出房间。
已是深夜。
我仰头喝下枸杞水,甜进心里。我嘱咐自己,现在这个时候,有什么情绪,都不该闹。
院里静谧,我漫无目的走着,却走到陆乌冬的房外,闻见门缝传出的酒味。
“竟然偷喝酒!”我一脚踹开房门。
陆乌冬被一口酒酿呛住,骂骂咧咧的咳嗽。
我随手拿过桌面的酒瓶,咬开瓶塞喝了一口:“哟,好酒啊,哪偷的。”
“什么偷!这是苏家人感谢老头我救他们庄主,孝敬老头的!”陆乌冬得意道,挑了挑白眉,疑惑道:“你在这瞎晃什么,回去照顾你相公啊。”
我坐下,抱着酒壶,狂饮几口后难过道:“他正梦里与心上人,缠绵互诉,我怎好意思打扰。”
陆乌冬盯了我片刻,拿过酒杯碰我手中的酒壶:“一醉解千愁。”
“我不知道一醉是否能解千愁,因为我已经喝不醉了,所以,更难解千愁。”我仰头灌了一口,胃里火辣辣。
“别生气啊,明天开始,老头给他配最苦的药!”陆乌冬几分醉意叫囔着。
我一笑置之,几番碰杯,看着他油腻的脸颊泛红,嘴里说着胡话。
夜凉如水,我拿过案上的外衣披在他身上,开门出去。
南阳的月亮,格外亮。
东厢房内亮着一支烛火,我抬脚悄悄进去,打算在外侧贵妃榻上睡一晚。
“回来了。”苏络青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嗓音已不复喑哑。
我绕过屏风走到床沿,他转头看着我道:“喝酒了。”
“嗯。”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是一个贪杯的人。心事?”苏络青脸色恢复不少。
我倒了杯水,坐在床沿沾湿他干裂的嘴唇:“是。”
“不想跟我说说?”
“……”
“那就是与我有关。”苏络青如此道,望着我的眼神了然。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咬唇不语。他伸手握过我的手,带我枕在他臂上,大掌安抚式的摸着我的头。
“都说了,我受伤与你无关,都是我自负了。”他低声道。
我反握他的手,抬眼撞进他的视线里,嗓音哽咽:“苏络青,你告诉,怎么样,你才会爱上我。或者说,我变成什么样,你才会爱上我,你说,告诉我好不好。”
他眉头微皱,拇指划过我的唇角,眸光流转:“这样的你,就让我很心动。”
我定定的看着他眉眼间的笑,脸红的趴在他臂弯里。
而我竟然就这么睡了,也不知是酒酿作祟,还是醉倒苏络青的温柔乡。
第二日我醒来时,就在外侧的榻上。
房里婢女来来往往,我揉着头,还未走近屏风,就听陆乌冬在念叨:“老头子也年轻过,理解你们年轻夫妻夏夜漫漫,无睡意的嬉戏。但是,这不是重伤了吗,好好克制。”
什么鬼?
“陆先生误会了,昨晚我只是让依依睡在外侧,并未做什么。”苏络青解释道。
“没做什么,你伤口怎么裂开了?”陆乌冬调侃道。
我从屏风后走出来,不悦道:“胡说什么,还不是你昨晚非要灌我酒!”
陆乌冬白了我眼:“自己非要抢酒喝……”
我凑到苏络青身前,看着换药的陆乌冬手下,开裂的伤口,从左肩斜至胸口,确实很危险。
我接过婢女手中的热毛巾,擦拭着他伤口旁干涸的血迹。
”诶,这也要擦擦,你看你流这么多口水。“陆乌冬嫌弃的指了指苏络青胳膊上。
我看着那条晶莹的水迹,心虚的擦了擦。
苏络青闷声浅笑,我瞪了瞪他,接过婢女递上来的药碗,药汁果然比昨天的药更黑。
“喝药了。”我脸不红心不燥的拿过药勺喂他,意料之中的见他墨眉微颦。
陆乌冬忙活完,站在床边扭扭腰,伸伸胳膊,回头道:“对了,正要跟苏后辈商量件事。”
“先生请讲。”苏络青恭敬道。
“我呢一身不能分,我想把沈公子接来诊治,你看……”陆乌冬询问道。
苏络青看向我,明显征询我的意思。
“那就接来吧,我也答应过沈如闻。”我回答道,放下喝完的药碗,接过婢女手中的枸杞水,喂给苏络青,他眉宇菜舒展。
“哈哈,你终于体会到陆大夫的黑手了吧。”我笑道。
“那是,我这手苦不堪言的药方,你小时候足足喝了半年哈。”陆乌冬得意道,而后笑道:“这手药后枸杞水跟祁家那小子学的吧。”
苏络青挑眉看向我,神色不明。
我意有所指的嘚瑟道:“说起来,从小到大,就数祁孝廉最疼我。”
苏络青好笑的握过我的手:“以后,我会更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