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深夜,沈如闻都不曾过来,苏络青吩咐苏育等人去找,我握着那枚小巧的编织鱼回了房里,久久移不开眼。
这样的编织鱼,或剑形,或菱形,我都见过,在遥水阁中,薏红的妆盒内。
跟她那些贵重的首饰放在一起。
我躺在床上,听着屋外吃糖里蛙声阵阵,夏夜蝉鸣,不得安眠。
苏络青,我终究不愿你心里的人,是她。不然,你让我怎么去面对这比爱上倾慕母亲的男子,更复杂的情愫。
大概子时过了,府内大都已经熄灯,沈如闻还是没有回来。
我始终握着那枚编织鱼,好似拿捏到刺骨的寒冰。
直到五更天的更声响起,我疏的起身,穿上柜里的男装,走到桌案后,磨了墨,提笔,却不知道写什么。
沉思半刻,直到墨花浸染纸背,我扔了笔,往分庄的后门走。
恰好府里的守夜人巡逻至后门,见我一身装扮,一时不知怎么开口询问。
“本夫人忽然想起金陵一桩要事,现行回去了,庄主晨起后,你禀报一声。”我拉开门栓。
他点点头,将灯笼递给我。
现在天色晨昏半醒,倒也不算看不清,我拒绝了灯笼,径直往于刺下榻的客栈走。
我进房门的时候,于刺还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流口水,我往他嘴里塞了一块酥皮糖,捏住他鼻子才惊醒他。
“你给我喂了什么!”他受害眼神道。
“楼下捡到的一只母蟑螂。”
“!……”
马车上,于刺仍是一幅哀怨的眼神瞪着我,我也不理你,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檀木呢?”
“接到主子的命令,半月后回。”回答十分委屈。
我脑海里不由自主回想起,金陵苏家东桑院后,那方遥水阁里,锦盒内带血的手帕,原来是她的初夜。
于刺见我神情不佳,也不再开口,本想着安安稳稳的睡一觉补眠,谁知半路上,马车忽然轧进坑里,差点摔了我。
“怎么回事!车夫怎么回事……”于刺扶着我骂骂咧咧的出来,见外面的阵仗适时闭嘴。
来人是十杀阁的数十位银级杀手,八方包围。
我盯着首领那人,皱了皱眉:“难不成,还有谁买了我这个小商人的人头不成?”
那人并不与我口舌,只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气压强大,我很怂的跟上去。
目的地是一间废弃的庙宇,里头蛛网缠绕,角落里蹲着一身紫衣的沈如闻。
我疑惑的打量着这间破烂的城隍庙,跟于刺使了个眼色,他会意的与我分隔开来,走近首领旁。
“丫头,都是熟人,你紧张什么?”从烛台后走出蒙面裹黑衣的阁主,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喑哑。
说实话,既然从苏络青口中猜测到他是谁,我现在还真的不怎么怕他了。
“熟人吗?不熟吧,仇人才是。”我没好气道。
于刺一幅想死的表情,小姐不能虚与委蛇一下下吗?
“十杀阁也是按规矩办事,妆小姐非要记仇,也没办法。”他缓步踱过来:“不过十杀阁既有生意,也有情分,生意既然没做成,情分不能失。”
他指了指角落里的沈如闻,慷慨道:“这是绑架你的人,随你怎么处置。”
一旁的杀手递上来一把铮亮的刀,摆明了是卸磨杀驴。
十杀阁虽然认钱不认仁,但是至少绑架金主赔罪受害人的事,有些不合逻辑吧。难道说,买下苏络青命的人,不是沈如闻?”
我提着刀,看着角落瑟瑟发抖的沈如闻,与虎谋皮,这就是下场。
“不必了,我可不是专业的杀手,对一个孩子的母亲,可下不了手。”我看向阁主,挑眉道:“你若是想恢复情分,莫如将买下苏络青命的金主给我,我还能考虑。”
“哈哈哈哈,哈哈,你啊,真是狮子大开口!”阁主大笑了几声,忽然闪身到我身后,于刺慌张的弓身欲动手。
我及其淡然的退了一步,隐隐闻到他身上的药味。
“你到底要留我作甚?”我皱眉不耐:“家中还有事,还是不便打扰贵阁的生意。”
“既然妆小姐想要买下夫君人头的金主作为补偿,那就请沈夫人回去通报一声,苏夫人在十杀阁做客的消息吧。”阁主转身低声吩咐道。
我看了看一旁的沈如闻,如闻大赦般的点头应着,跑到门旁时,回头犹疑看了我一眼,离开。
原来是要绑架我,难道一次不成,他欲复杀苏络青?
我打量着周围的数十位银级杀手,以我和于刺,根本不能突围。
“你这是绑架我?”
“非也。”阁主做到一旁的桌案上,忽然定定的看着:“苏庄主还在南阳,怎么放心让妆小姐独自回金陵?”
“不过是查证一些私事,怎么十杀阁也要管?”
“非也。”他故作玄虚道:“恰好目的地相同,一起吧。”
我想我也不能拒绝,十杀阁盘根错节的势力,那日,蛇女带我走密道出城,可见一斑。不过,磬予王或者,既然不是为黄姬,必定就是他心中浩然的旧主罢。
十杀阁一行人是采取化整为零的形式,分别往金陵城去,我有幸与阁主同乘一辆马车,走小路进发,为了防范,也把我和于此分开。
车夫是一个中年佝偻的男子,虎口有着厚厚的茧,不是个善类。
几次阁主抑制不住喉间的咳嗽,背部伏在车壁上剧烈起伏。我犹豫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打听到:“阁主您这是,老了吧,那就该歇息,时光荏苒,有什么重要的人,或是夙愿,该去了结。”
我无非就是希望他放过我,也能放过自己,毕竟黄姬等了她半辈子。
“呵,可笑。”他转身,大力推开我,平息调理过后,盯着我:“苏络青到底是亲得暗卫统领真传,本尊能给他致命一击,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不过,你也别想着能趁我内伤复发可逃。”
我都懒得理他疑心病作祟,揉着撞到车壁的肩膀,闭目养神。可是一闭上眼睛,全是苏络青搂着薏红在苏府的遥水阁中,缠绵悱恻的画面。
不禁紧皱眉头,微微叹息。
“年轻人,即便受制于人,也该时时想着逃脱反转地位,而不是唉声叹气,像个久病无医的老人!”阁主忽然出声教训道。
我好笑的睁开眼,看了看盘腿调息的他,打趣道:“没办法,正是因为年轻人,爱情之事懵懂偏执,所以才处处闹心。”
“怎么,一向正直自重的苏大善人,怎么你了?”阁主饶有趣味的问道。
我抱胸看着他,故作哀愁道:“这倒不是,不过是有位一直伴我成长的姨母,早年嫁予一个悠闲王爷,风光不过一刻,便成了寡妇。儿子也是早逝,晚年凄凉。”
他也没再接话,面具后的眼睛盯着我:“是不是,你夫君与你说了什么?”
我也故作玄虚的胆笑不语。
就这么颠簸了一路,于刺不知道有没有跟上来。
晚上我被蒙上眼睛,带到一处地下楼阁,蛇女站在门旁等着我,一脸妖媚。
“苏夫人,救命之恩,当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提。”
我坐在石床上,揉了揉坐痛的屁股道:“什么都可以吗?你也知道,我夫君向来宠爱我,我的午膳一直是望江楼的,所以不麻烦的话,给我带回来吧。”
她挑了挑眉:“一个男人是宠,还是爱,抑或是宠爱,可不是以此来衡量的。苏夫人,但愿真如你所说,你夫君当真是宠你,更是爱你,否则……”
她这话什么意思?他们还想用我做什么?
我战战兢兢的在房里踱步,一直计算着时辰,蛇女带人送来望江楼的饭菜时,不过过去一个时辰而已,她若是没有故意延迟,按路程计算,那么这个地方必定在金陵城外。
第二日一早,我就被那条长着菱角的蛇叫醒,实在滑腻的狠,我清洗着被蛇蜿蜒爬过的手背和脸颊。
“打个赌怎么样?”
我现在起床气正浓,没好气道:“没兴趣!”
“就用你的命来赌,你在夫君心里的位置。”她挑衅道。
我被她拉着出了房门,一路沿着山路往上走,直到前面一阵光亮,我才恍惚,这里已是万丈山崖。
“你昨日不是说你夫君宠你爱你吗?那就赌赌他爱的到底你,还是……”她娇媚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我怔楞着看着山崖下云深雾罩,手心的编织鱼膈得生疼。
此前,我也许信心满满,如今,只恐将信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