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回到苏府,苏络青昏迷不醒。
苏玉铭带下山时,苏府的马车候在山下,唤木等在马车里。原来,他早知道会受伤吧。我静静地坐在马匹上,与马车并驾。
我守在房门前,听着屋里忍痛的闷哼声。他的掌心刺入的那些碎石,我真真切切看到过,清理起来有多痛,我都知道。
一直到日落西山,唤木才满脸汗珠出来:“庄主的伤口已经处理,右掌三指骨折,已经夹了板,暂不会有生命危险。”
苏玉铭跟着出来,捅了捅唤木,示意他不要说得太详细。
我皱眉盯着房里。
“侄媳妇别难过啊,一天没吃饭,快去吃点。”苏玉铭推搡着我下楼:“放心,四叔衣不解带的照顾你夫君。”
我跟着唤木下了楼,实在没有胃口,刚走到书房前,望月一脸凝重的拦过我:“夫人……老夫人,让您过去。”
我叹了口气,跟着她进了书房。
老夫人坐在案后,手中不安的摸索着佛珠,表情不善。她身侧站着一脸难过的苏泷,见我进来,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跪下。”老夫人生气道。
我屈膝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来苏泷打了小报告了。
一支茶杯摔过来,我不敢躲,滚烫的茶水浇到我肩头,茶杯掉到地上碎开。
“原以为你还算贤惠大方,主持家事得体,没想到到底不是正闺小姐,如此不懂世事!”老夫人怒道:“络青走之前,交代你守在家中主持事宜!你为什么不告而别,就去了南阳,还陷得丈夫身入险境!”
我张了张嘴,却难以反驳,若是以前,也没有人敢这么对我吧。若说是去问他,心里的人,是谁,又该被说成小气妒妇了。
“你怎么不说话,既然去了那便好好服侍丈夫伤好!你又不告而别,被十杀阁挟持,让络青因你两次陷在生死边缘,你算什么妻子!”老夫人愤怒的站起来,指着我道:“去祠堂跪着,我不让你出来,你别出来!”
我皱眉起身,听话的往门外走,忽然折回来:“娘,祠堂在哪?”
望月吃惊的拉过我,慌忙走出东桑院:“夫人,你还敢惹老夫人。”
我踢着地上的石子,看着晚霞红光道:“她不过是气自己儿子因我受伤,心中有气罢了。祠堂在哪啊?”
“在一方阁,夫人,眼下不知道老夫人要气到什么时候,您先去吃点东西吧,万一她不让人送吃的过去,您得饿好几天呢。”
我走到码头,上了乌蓬船,摸了摸平坦的肚子摇摇头:“没胃口。”
我一个人上了一方阁,侍女满脸疑惑的领着我进了密道,尽头便是一间八角密室,中央摆着数百个令牌整齐排放。
原来,当年宫变,确实死了很多苏家人。
之所以建这么个密室,大抵是这些人皆是因为当年宫变被赵光义处死的,所以不能公开祭拜。上次关知民带人来搜查,也没有将此地搜查出来。
这连个蒲团都没有,看来只能跪地板了,我认命的跪在地上,看着眼前一个个陌生的名字,默默记下。这些,就是苏络青的长辈。
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名,苏觅乐。
她,确实是死了,可是后来我见到的那个觅乐又是谁?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她死前,执拗怨恨的眼神。
顿时觉得此地越发阴森。
我抱胸强作镇定的一排排看下去,直到渐渐觉得地下阴凉,不由得,反手抱胸。忽然被怀中的什么膈应道,摸出来,正是那枚编织鱼。
过了一会,实在没有力气,只好跪坐在脚后跟上。
这时,密室门开了,老夫人侍女西槿进来,恭敬的朝我福身。
我不耐烦的跪直身体,原来老夫人也猜到我会偷懒,派了一双眼睛。
“夫人受委屈了,老夫人只是在气头上。”她乖巧道。
我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好几次我都打着呵欠,没不由得聋拉着脑袋,这地方真冷啊。西槿那丫头倒是一身正的站的笔直。
我困起来,哪怕跪着也能睡着。
醒来的时候,西槿那丫头仍旧站的笔直,恭敬道:“夫人放心,奴婢不会乱说。”
“你一点不困啊!”我赞道。
她只是笑笑:“已经过了一夜了,老夫人很快会原谅夫人的。”
我支着额头,又将案上的牌位数了一遍,数着数着,眼皮沉重。
我是被西槿的声音吵醒的。
“二爷,您这样,奴婢很为难。”西槿为难道。
我动了动,好像暖和了一些。伸手揉了揉眼睛,抬手间撞倒什么,不由得睁开眼侧头。
苏络青跪在我身边,上身笔直,凤眸坚定的直视着案上的牌位。
我彻底醒了,第一时间拉过他包裹严实的手:“苏络青,你怎么来了,这里这么冷。”
苏络青微侧头,薄唇浅淡,单手拢了拢我身上的毛毯笑道:“自然是来受罚的。”
“你为什么受罚!再说,你伤还没好,老夫人怎么能急着罚你了。”我心疼道,不由得语气哽咽。
西槿为难道:“老夫人没有……”
“是我自请受罚的,母亲并不知道。”苏络青定定看着我,语气轻柔间,又很坚韧:“南阳逼出十杀阁主的事,我骗了你,违背祖训,该罚。”
我竟不知说什么好,扁了扁嘴道:“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惩罚啊!苏络青你闹,快回去养伤。”
我看向西槿,慌张道:“西槿,你还不快扶二爷回去,若是伤口裂开,谁来承担。”
“奴婢劝过了。”西槿为难道,而后慌忙出了密室。
我撑着冷硬的地板欲起来,关节传来一声闷响,腿麻了。
“慢慢来,现在膝盖以下血流不同,强行运作,会损坏筋骨。”苏络青伸手,轻柔按了按我腿间几个穴位:“地板冷硬,你的膝盖磕在上面一夜,如同强弩之弓,切莫蛮动,生裂就遭了。”
我伸手将身上的毛毯拉过一段覆在他身上,娇笑道:“我哪有那么脆,你冷不冷,什么时候过来的?伤口疼不疼?”
他好笑的加重穴位的力道:“我不冷,倒是你跪了一晚上,又饿又冷吧。我受伤的事,一因过于自负,二因疏于对你的保护,咎由自取。母亲并非不讲理,只是惊闻我伤得厉害,一时无处发泄心疼罢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看我何时这么听话的受罚过。”我心虚的拉过他的手,主动认错道:“对不起,那日回金陵,不该不告而别。”
苏络青狠狠的拍了拍我的脑门:“你真是要急死我,若不是沈夫人回来报信及时,陆老先生就要毁了一世医圣的名头!”
“你放心,陆老头看重名气胜过一切,不会让你出什么事的。”我信誓旦旦道。
这时,身后的密室门开了。
老夫人急匆匆的走进来,停在苏络青身边,老泪纵横:“络青,你这是要诛为娘的心啊。”
苏络青恭敬低头:“孩儿不敢。”
我倒是第一次见老夫人哭,听闻老夫人年轻的时候脾气火爆,苏家大多人很是怕怕。也许着次苏络青死里逃生,确实让她担心。
老夫人瞥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好啊,你如今有了以命相搏的妻子,便忘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可随意伤害了,是吧。”
“母亲说的什么气话,母亲给予身体康健,孩儿怎么敢伤害。”苏络青恭声道:“母亲惩罚依依,不过是觉得孩儿因她受伤。然,依依也曾为我死里逃生,独自一人闯入杀狼帮救我,被恶人穿透肩胛骨,差些死在异地。而没有人来惩罚因我而使她受伤的我,不过是因为妆夫人早逝。”
我听得难过,紧紧握着他的手。
“既然母亲能因孩儿去惩罚依依,孩儿只能当妆夫人在世,自罚。”苏络青一字一顿,言语间既是为子的恭敬,又是为夫的护短。
“好,你以此驳为娘,为娘无话可说。罢了,罢了,你们起来吧。”老夫人退了一步,抹了把眼泪。西槿忙上前扶着老夫人,离开。
苏络青低头,双手着地,恭敬俯拜:“孩儿不孝,母亲保重身体。”
我恍惚间,看到温文的凤眸里,氤氲着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