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时,苏络青匆匆忙的吩咐人收拾行李,安排人送我至京城门外。
我看着城门巡防,清一色禁军的黑甲,心中隐隐不安。
果然,远处官道上卷起一阵风沙,风沙中渐渐显现黑影丛丛。为首的是御林军的麒麟纹袍。
赵恒,回来了。
帝驾亲征,班师回朝,既无百姓呼喝,也无百官相迎。想来这一仗,赵恒吃了不少瘪,倒像是灰溜溜避战回来的。
我招呼车夫将马车驾到树丛小路,等待皇驾进了京城。
此时,苏络青也不知走不走得成。
我捧着七叔伯临行前塞给我路上饮的桂花酿,掀开车帘,看着京城巍峨的城门。
大抵过了一个时辰,一辆马车从城门出来,车厢外印着皇家的饕餮。
苏络青一身白衣如雪,从马车上走下来,跟车夫说了几句,朝我的方向而来。
他的发髻有些松散,侧脸透着微微的疲惫。
我回头,在榻上方桌里,拿出药箱,他掀帘进来那会,我已经从将药酒抹在手掌。
“看来赵恒这一仗,腹背受敌,心里火气很大,”我淡淡讽刺道。
苏络青向外吩咐了一句,马车缓缓前行,他靠着车厢坐下:“一山不容二虎,军事前线紧急,后方前朝的事纷扰,这一仗,本就不看好。”
我伸手贴在他青紫额角,轻轻揉动。
“自诩亲密胜似兄弟,吃了败仗倒拿你出气?”
“我倒觉得挨的值,至少我能带你回金陵了。”
我上下打量他的白衣:“难道说,你辞官了?”
他捉过我的手,拿过丝巾,仔细擦拭手掌的药水:“回金陵后,我安排人送你去幽州。“
我表情一滞,甩开他的手:”我不去。“
”听话。”
我皱眉半起身一手搭在他肩上,一字一顿:“谁都不能安排我。”
一时气氛诡异。
我别过脸,靠在车壁上,听着车轨轱辘的声音。
我想尽量压抑心里,来自以前高贵身份的傲气,和一落千丈的失落,却发现这些已经从记忆恢复里苏醒,刻在了骨子里。
醒来时,已经是夜半三更,车外蝉鸣阵阵,我扫了一眼身上的薄毯,迷糊间,看见苏络青直勾勾的看着窗外夜幕。
“你在看什么?”我凑过去。
他回头勾了勾嘴角,伸手揽过我的肩头:“在看夜里京城至金陵的夜路是如何模样;在想,你当时,雪夜从京城单骑,孤身回金陵向我求救,一路上是何般情景。”
“那夜雪太大,我什么都看不清,不过眼前却一直出现你的身影。”我将头偏过去,同他一起望着外面的夜色。
“夫人那时便极心悦我。”
“你仅看出此?我以为你当该知晓你的夫人,是个倔强至极的人。”我打趣道,侧面敲击,我可不是会说要送我去幽州,就去的人。
“倔强之人,该是事事倔,而不是只对一人之事倔。”苏络青了然的笑道。
回金陵时,我大概是困了,直觉迷迷糊糊听到望月的声音,着实是困的很,便又睡过去了。
醒来时,已是东桑院主楼房内。
望月眼巴巴的看着我,殷勤的扶我起床梳洗。
我以为她会又哭又笑的说着想念主子,不过月余不见,倒是稳重不少。
“庄主呢?”
“庄主一大早上柳家了。”望月回答道。
柳家家主沦为阶下囚,柳家早已人去楼空,他去做什么,莫不是聂容清……
我下了楼,见院中多了四名守卫,眼生的狠:“什么时候院里加人了?”
“哦,是管家派过来的,前几日知府贴出榜,说是有叛逆贼子藏进了金陵,现在全城宵禁戒严。”望月看向楼栏。
我扫了她一眼,走进浴房:“替我备些礼品,一会我要去明辉堂请安。”
“老夫人……她吩咐过了,不必去……“望月怯弱道。
我微皱眉:”行了,不必说了。“
这天儿还是一般热,靠在池边,窗外蝉鸣阵阵,我毫无兴致,换了衣服,出了苏家大门。
那四名新来的守卫,离着十步左右的跟着马车,我没来由的心烦。
马车停在碧湖旁树荫下,我撑开纸扇,回头瞥了眼望月:”你留下等着。“
”是。”望月犹疑的点头。
我走上码头,上了画风肪,如今午时,歌姬仍在室内练舞。我径直走到厅旁,婢女过来端上清茶:“小姐,风姑姑今日大早去了红颜馆。
我点头,尝了口茶水,起身出了甲板。
湖畔几列官兵匆匆而过,我回了马车,径直往红颜馆而去。
自出了命案,诸事缠身,未再去过了。
红颜馆外,驻停着几辆马车。
我绕道后门进去,远远听到亭子传来争吵声。
“小姐虽然嫁人,却依旧是妆家的家主!你要变卖红颜馆,怎可私下行事!”风莱教训道。
“呵,如今她只怕自己都顾不过来,你没见这几个月咱们姑娘莫名的少了,说是送去了幽州。可幽州那是辽人的地界,尚且连商人都不可近百步内,这么多姑娘进得去?谁知道她是不是把她们卖给辽人了!”风琴尖细着嗓音道。
“诶诶,风掌柜这么说呢,你这是怀疑我跟小姐联手把姑娘卖了?”于刺皮笑道,正欲开口,忽然见我过来,噤声拱手。
风莱反应过来,迅速拉着风琴朝我福身。
我眯眼瞧着风琴,慢慢踱步过去,一手搭在风琴肩上:“这古来人分高低贵贱,遂有福身跪拜之礼,以示身份。”我手上施力:“这身姿越低,越显此人卑贱,以你的身份,不该能直视我,而应该仰望之姿。”
风琴一把挥开我,于刺迅速上前,反折她双手,逼她跪下。
“妆红衣,你凭什么折辱我,你不过是个舞姬之子!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风琴红着眼睛嘶吼道。
“呵,呵呵。”我看着她眼里的戾气,开口道:“找个地方,不留痕迹。”
“是。”于刺歪嘴一笑。
“小姐……”风莱跪在我脚边:“小姐,阿琴不该以下犯上,罪不致死……”
“论法,她却是罪不致死,可是自古以来,主子皆握奴仆生杀,她不过是妆家养的一条狗,放养了几年,便忘了自己身份。”我侧头看向风琴愤怒的眼神。
“小姐……”
“你看她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我,我怎可留她,日后报复于我?”我抱胸低头看着风莱。
“奴婢保证,她不会,也不会有此机会,奴婢会把她关起来,囚禁一辈子。”风莱满脸泪痕:“小姐,看在奴婢打小照顾您的份上,就放奴婢世上最后一个亲人,陪奴婢终老……”
我看着她眼里陌生的乞求,侧头看向别处,摆了摆手,于刺松开风琴。
“若是日后生了变故,你纵她做出伤我之事,你就自刎谢罪吧。”我带上于刺,走进遥水阁。
“小姐不该心软放了她,她对你的恨意,早就是积淤很久了。”于刺道。
“谁说要放过她了?你今晚,悄悄……”
“是。”
我推开薏红的房间,看着满屋的灰尘和地上拆卸掉的海草,看了很久。
这世间唯不变的理,大抵就是走的人走了,而留下的人,也会渐渐将她遗忘,哪怕曾经多好。
我回府时,已经是晚上了。
门前灯火通明,一列官兵陈于门前。
我从马车下来,正对上关知名拍门。
“关大人若要进府做客,苏家自是敞门而迎。”我笑道。
关知名转身见我,拱手道:“苏夫人,回了也不知会声,下官也好拜见。”
“关大人不过上任半年,早已长袖善舞,金陵遍布眼线,怎会不知我回了。”我看向周围的官兵,心知不善:“怎么,这是又要搜府?”
“不敢,不敢,如今苏兄以升任户部大夫,官阶在下官之上,无旨可不敢擅闯府邸。”他拱手道:“不过是拜访恭贺。”
大门开了,管家大概是听到我的声音,躬身迎我。
我走到门旁,摆手道:“既然是拜访,关大人,请。”
关知名盯了我片刻,退了几步:“不敢不敢,实在是本官接到线报,有人看见前几日有外地人半夜进了苏家后门,本想借拜访之意,为苏家肃清贼人,是下官唐突了。”
“多谢大人好意,你也是知道,我家四叔常年交往江湖朋友,有些人士,实在不便从正门进出。”我摆手笑道。
“如此,倒是下官多事了,告辞。”
“夜已深,大人又带了这么多下属,就不送了。”
关知名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拱手离开。
我转身进了府,管家一路跟着我,未置一词。
苏玉铭远在千机营,又怎么会有朋友来找他,苏家私下地,在做什么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