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我被噩梦惊醒。

看着空荡荡的床侧，了无睡意，披了件外衣，推开窗户，看着林子里的遥水阁。

也许，只要我告诉苏络青，我才是永国公主，他兴许，就会将陆薏红这个冒牌货赶出去了吧。

可是，我并不想让苏夫人和永国公主，成为一个人。前者，可以肆无忌惮的爱着苏络青，后者，理应用尽一切手段，将苏家人赶尽杀绝！

一旦我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苏络青今后，怕是不会视我为妻，往后余生，他看我的眼里恐怕除了愧疚再无半分爱意，就像他如今对陆薏红百般听从，却不再逾越身份一样。且以他兼善天下的夙愿，可会允许我兴兵搅乱这个朝局，屠尽当年将我从高高在上拉下来的所有人……

我手肘撑在窗沿上，捧着脸这么痴痴的待到天明。

正因为我起得早，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密林进了遥水阁。

即便她带着斗篷遮住了身形样貌，可这妖娆的步态，除了李曼珠那条毒蛇，可是任谁都学不来。

我兴冲冲的洗漱完，挑了件蓝色的裙子换上，带上望月和管家，喜滋滋的过去找麻烦。

“夫人，您别冲动啊，那位李夫人是遥水阁那位请过来的。”管家跟在我身后苦口婆心劝道：“您消消气，有什么事，一会好好说，千万别动怒。”

我满口答应着好，上前一脚踹开遥水阁的大门，正碰上李曼珠脱去斗篷，坐在一旁喝茶。

“妆依依，你放肆！”陆薏红见我气势汹汹，也不示弱，质问道：“连老夫人都不轻易踏足这里，你凭什么闯进来。”

我抱胸倚在门口，一副想让我进，我还不乐意的样子：“苏家是答应要庇护你，可没说你能带外人进来。”

“笑话，就算是苏络青今儿个在府上，也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算什么。”她厌恶的瞥了我一眼。

李曼珠眼睛到处瞟了一圈，起身劝道：“既然苏家如此不待见你，薏红，你跟我离开这，省的在这受气。”

“不可不可啊，薏红小姐别生气，现在外面全是御林军搜城。”老管家一听，立马站出来：“老奴不敢让你受半分危险，否则，对不住二爷的嘱托。”

我瞧着李曼珠和陆薏红一唱一和，气不打一出来，正欲发火，这时身后人齐齐唤了声：“老夫人。”

“陆姑娘，您身份金贵，外面危险，您确实不能离开。”老夫人自门外走进来，朝她行礼。我自动避让道儿，她拍了拍我的肩：“依依，你也别失了礼数，有什么话，好好说。”

陆薏红立马一副颦眉苦闷的模样，我知道这是拿老夫人来压我了，也不会上当去硬碰硬。

“陆姑娘，你别在这拿离开苏家威胁人。我今儿个是来清理害我眼疾复发的幕后黑手。”我顿了顿，笑道：“苏家月初送了个唆使望江楼厨子下毒的□□，她是李曼珠手下的人，这事跟她没关系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既然你和她走得近，也不知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你别血口喷人，你是冒着生命危险将我从皇宫救出的人，我虽少时不幸落入风尘，却不敢忘幼时德行教诲。”她神色淡然自若，即便愤怒到极点，仍旧保持极好的姿态。

老夫人在李曼珠身上打量许久，才开口：“小姐得上天垂怜逃出深宫，就不要和一些不三不四之人交往了。管家，送客。”

她转头看向我：“依依你伤患未愈，就不要在这吹风了。”

我扁扁嘴，转身往外走。

老夫人没多久也跟了出来，淡淡道：“我院里今儿个做了月饼，你过来尝尝。

“不是……离中秋还有半个月吗。”我跟上去。

“提前练练手艺，给边境的将士们送过去，这个中秋，怕是他们不能回家过了。”老夫人言语间有点哀恸。

我顿有所感：“苏络青他，恐怕也没时间回来吧。”

“我还以为，你会回妆家。”她见我神情一闪，解释道：“没别的意思，只是这一年多来，觉得对你有几分了解，不是受半分委屈性子。”

“我才是苏家的夫人，当然不能任由旁人气一气就走了，让她得了我位置。”

“你也不必担忧，她身份尊贵，待在这儿并不安全。我前阵子跑了趟西夏，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那位很快就会被移送到西夏那边，若无特殊，今后都不会回来了。”老夫人顿了顿，语重心长道：“而且，即便她不走，也不会夺了你的名份。那日络青接到家书，知晓你负气离开，连夜从江东赶回来，他从龙泉寺下来时，那无望的眼神，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即便是当年陆薏红被纳进宫，也不见他如此心灰意冷。他是真的怕，怕你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我不禁有些窃喜，又有些心疼。我那日在龙泉寺，说的那番话，确实决绝。

明辉堂院里，几个丫鬟围在一起揉着面团，连许久不见的苏落也在阵列里。见我跟在老夫人身后过，纷纷躬身福身。

”嫂子……“苏落怯怯的看着我，显然是不安之前对我隐瞒。

我朝她笑了笑：“今日脸色不错，身体可好了？”

“谢嫂嫂关心，落落之前，不懂事，躲着嫂嫂，让您伤心了。”她摸了摸脸颊上的泪珠，难过到。

“没事，我知道，你那是怕我问起，又不能说谎，不怪你。”我安抚道。

我瞧这这面团和起来既好玩，也洗干净手，加入到她们的行列里。

“夫人您看这个模子，是早生贵子的寓意，对应着莲蓉陷月饼，希望您和二爷早日生儿子。”西槿祝愿道。

我笑了笑，随口道：“我觉得女儿就很好啊，性子像苏络青，会知书达理；聪慧随我，容貌随我，那可真是个完美宝宝了。”

其他人却各自神情落寞的噤声，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才那句话说错了吗？是知书达理，还是智慧随我？

这时厨娘端着热腾腾的一屉月饼过来，香气扑人，几个丫头自然围上去，挑拣着没坏的，装盘里送到老夫人那去。

我透过一群热闹的丫鬟，看向湖边敲木鱼的老夫人。

苏家再涉官场，她比谁都担心吧，何况恰逢国事内忧外患，苏家也难保会屹立不倒。老夫人面上平静，心下恐怕担惊受怕不少日夜了。

晚上回院里时，我坐在书房里，瞧着满室的熟悉，鼻息间还有苏络青残留的气息。

对着空白的宣纸，也不知该些什么，只好将今日府中上下一起给边境将士做月饼的琐事写上去，特别备注了我今日做了六十六个，期待夫君能回信夸夸我。

最后写了六个想念，凑了凑字数。

连着六日，全府上下，得了空，有序的跑来明辉堂，加入做月饼的队伍。

我这等待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十分无聊。

可能是气氛过于热烈，连遥水阁的薏红，也先是远远的观望，最后被带动，会印几个模子。

到了八号那天一早，我上了趟知府把关知名从床上叨扰出来，跟他说了一通慰劳守家卫国的将士，他也非常乐意的拨了三十人过来，帮忙运送月饼前往北境。

回府的路上，看着街道两旁，沿街乞讨，衣不蔽体的灾民，有些不快。

我半道上去了趟鸿泰茶楼，杨掌柜在茶楼旁搭了个粥棚，救济灾民，我叹了叹气，不过是饮鸠止渴。

“小姐，近日灾民遍布大街小巷，又有流民作乱，你怎么出来了，也不带上檀木。”杨掌柜扶着我下了马车，带我上二楼坐下。

“檀木……我放她在京城呢。苏家人一直跟着我，不会有事。”我看向楼下的灾民。

“这些灾民从何处过来的，听口音有些混杂。”

“有大江东边的，也有北边应天府一带的。”

“应天府在东京东侧，怎么会来金陵乞讨？”我疑惑道。

杨掌柜倒了杯茶水给我，叹了口气：“天灾人祸啊，京城流民携带瘟疫入城，已经死了百来人。朝廷派兵将流民驱逐出城，关了城门，这些流民无处可去，只好沿路走来。”

赵恒这是什么意思？若不是他非要打仗，征集余粮，这些灾民怎么会在洪灾下走投无路！

“哀鸿遍野，此乃当权者的过失。兵久则力殆，人愁则变生，如今的大宋，恐怕只有大破大立，才能存之。”我捧着茶杯，尝了一嘴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