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才剩下的两百余人皆是伤痕累累，精疲力尽，别说举起刀朝敌人砍去，他们走路都是摇摇晃晃，乏力至此，也是无可奈何。

君落尘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身后士兵簇拥，两旁骑兵开道，无人可以靠近他的身旁，更别提暗杀他。

而王不才等人则是在最中间，这个阵势宛如行走的监狱，更像是被发配的凡人，两旁的老百姓们看着王不才等人被擒，城池陷落，兵将惨死无数，许多人竟是流下了泪水，此战已经结束，他们终究败了，沦为这阶下囚。

李小浪视野有些模糊，他心里有数，就算被放归家乡，一样还会因为战争而重新被卷入这乱世纷争中，这就是蝼蚁浮沉的命运，今天不死在这里，来日也会克死他乡。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雨神庙外赶集时，听到那些说书人的搭着个草台班子，在上面口沫横飞的说着乱世英雄的故事，每每到精彩部分，众人无不拍手叫好，小厮会掐准时间抬着盘子上来求赏钱。

有钱的人自然一锭银子就放了上去，囊中羞涩的也会想方设法从鞋子里拿出一枚臭烘烘的铜子儿，扔到啰盘里。

但是每每到关键时刻，说书人总会有一套吊人胃口的说辞，比如来一段：

“群雄逐鹿狼烟起，烽火连天战不休。千里外铁马戎装，将军携剑里未央。”

众人高声叫好，随即而来的又是一句扫兴至极的话：“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听书的人们肯定一片“嗨~！”的嫌弃之声，意犹未尽的众人依旧会对抱拳致意的说书先生以掌声回礼，这是讲究，亦是规矩。

和和气气，热热闹闹，下回赶早，回家吃饭。

想到这里，李小浪竟不由傻笑起来，只因没有力气，所以发不出声，但他思绪一展，书里的故事每到紧急时刻，总会有白马银枪的将军，策马奔来，力挽狂澜，假如这是一本书里的故事，那眼下城池陷落，可有英雄能挽救此败局？

纵然李小浪胡思乱想，可阶下囚的事实已经无力挽回，他们跟在君落尘的后面，一路走过了熟悉的街道，直至城楼脚下，李小浪抬头看着残破的城墙，内心叹息，难不成张兄弟就是死在了城楼之上。

一想到众人在敌军涌入城池时，便已选择撤退游击，且战且退。原来张兄弟从头到尾都没下过城楼，可叹众将士早已放弃了城楼的防御，留在那里就是等死。

想着想着，李小浪自觉惭愧，泪水湿润了眼眶，何止是他，所有人的情绪都一样。在敌军鱼贯而入时，还守在城楼上是一种什么感觉？

堤坝坍塌，洪水席卷而来时，只身挡在缺口处是什么感觉？

这走过不知多少遍的石阶，此时竟然是如此沉重，每一步都是极大的煎熬，那些牺牲与未牺牲的，他们的军魂和热血都洒在了城头上，顺着石阶缓缓流下，永远埋葬在城楼脚下的沙土里，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被人偶尔提起。

君落尘走到了城墙主楼旁的墙壁前，望着墙壁之中被两枚箭矢钉死的男人，眼睛微微眯上，一想到为了诛杀此人而付出的牺牲，他内心满是懊悔，恨不得把这人的尸首千刀万剐，然后将他的血肉碎末分在每个士兵的饭菜里，食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枕其皮。

但对一个他们习武之人，对强者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尊敬，宁死不受辱。尊为神武，明知此城不可保，彼敌不可抗，却依旧一往无前虎山行，差一点就撕碎了所有人。

最终不得不付出惨重的代价，换取他的命。

若不是神箭兄弟登峰造极的箭艺，恰好能够破开此人的气罡防御，不然的话，在君落尘第一次使出九霄剑伏击未果的时候，他就该陨落了。

君落尘将其人的样子深深刻在了脑海里，随即转过身来喊道：“王将军，这便是那位张兄弟，你且来与他说两句，神武有灵，自会保一方平安。”

后面的兵卒将路让开，君落尘也回到了下旗令所在身前，他眼神示意，下旗令心领神会，只要这群残兵败将想要燃烧余血，以明其志，那就尽数诛杀，一个不留。

若只是哭拜，便由他们去吧，“中郎将何在？”

“末将在！”

君落尘眼皮微垂，令道：“给这些守城将士好好说一说，这位神武是怎么死的。”

“得令！”

这位中郎将也算是少数知道详细过程的人，从左旗令被他万军丛中取下首级，夜猫偷袭失败惨死当场，到后面罗蛇、风鹂、盲猿、藤犬、水燕、橙鹿、上旗令、右旗令等等如何命丧他手，再细说了最后神箭兄弟与其生死对决，四箭三命，同归于尽，何等悲壮。

听着这些话语，王不才等人再见到张云然被钉在墙上的惨状，满身血污，披头散发，还有咽喉一箭，心脏一箭。

一股悲愤之情涌上心头，他们尽皆跪下流泪。

“张兄弟大义，若无你，我等绝无此等流芳百世一战！”

李小浪泣不成声，直言道：“可惜我等能力微末，帮不了张兄弟，害你惨死于此你该走的，谁能拦你！”

见他们哭成一片，君落尘在一边淡淡的说道：“若要追随张兄弟而去，本帅也定当厚葬诸位，本帅有言在前，决不食言，若是爱惜生命，银两盘缠皆会给予足够，尽管离去便是。”

王不才脸色一变，暗叫糟糕，这个君落尘真是一个洞察人心的枭雄，此人计谋城府之深由此可见，这里的热血汉子心中自然会对死去同袍留下惭愧，毕竟活下来的人，生不如死。

君落尘这一番话，可以说是变相的羞辱了众人，言下之意全然实在规劝众人自行了断。想到这里，王不才不禁感叹：“是又如何，就此离去，本就是奇耻大辱，愧对死去的将士们，若能死在这里，也是荣耀。”

王不才眼中迸发出坚毅的目光，一手拔出将军剑便要自刎于前，或许君落尘没有收缴众人的兵器，就是这个意思。

“将军！”

“将军冷静啊！”

王不才大声喝道：“本将有言在先，尔等解甲归田，不得寻死，这是本将最后的军令，军令如山，不得违背！”

士兵们目框龇裂，想要抢夺那把剑，眼看就来不及了。敌军将士们冷漠的看着这一切，如不是如此多同袍好友死于此地，他们倒是真想感动一二，为之莞尔叹息。

然而下一刻，天地风云剧变，一股强大的气息瞬间席卷而起，被钉在楼墙上的那道身影动了，只见到咽喉与心脏的两箭如同炮弹一般被逼出体内，准确无误的射向了君落尘。

此番变故，太过突然，君落尘大骇之下，欲要闪躲，身旁的下旗令时刻保持着警戒，见状不妙，第一时间就推开了君落尘，遗憾的是他却被两发炮弹击成了碎块，死无全尸，血肉飞溅的君落尘全身都是。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张云然彷如天神一般漂浮在半空，气风吹拂而过，散发被吹开露出那张瞎了一眼，满是血渍的脸庞，尽管模样狼狈，但依旧睥睨天下，不容质疑。

“老子有言在先，只要我在一日，仍由千军万马，也休想攻下此城，吾自力挡之，刚才太累了，小憩了片刻，真是不好意思，就当是中场休息吧。”

张云然对着激动到热泪盈眶的王不才等人咧嘴一笑，然后看向君落尘那张如同见了鬼的脸，露出了残忍的微笑。

“现在我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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