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蔡县今日流传着几个消息。
金刀镖局灭门案以及杀害县令谢昀的凶手已经落网。
今日傍晚六扇门青衣捕头曹亮,要在云护蓍台举行野宴庆祝这件事。
青衣捕头曹亮为了抓捕凶手中了毒。
谁也不知道这几句话是真是假,因为衙门很安静看不出抓住凶手的端倪,而谢家也一反常态的没有任何表示,这让上蔡县的百姓都感觉到丝丝不安。
北街的祥云客栈外围着一群神色慌张的百姓,一小队衙役正在那里吆喝着驱赶人群,人群之外三名骑士展示出高超的骑术,避免了马匹冲撞人群的可能,当头一匹骏马上端坐着一位气质不凡的青衣捕头。
身边的灰衣捕头小声道:“李县丞早早就过来封锁消息,看来毋需曹大人操神了。”
曹亮点头道:“嗯,李县丞的确是个可造之材,你们二人看看人群中有没有可疑之人。”说着他当先翻身下马,挤进了人群堆里。围观的众人虽然不认识曹亮和六扇门,但那队衙役可认识六扇门的青衣捕头,急忙纷纷让出一条道来,而曹亮便径直走了进去。
曹亮走进房内一看,不禁一阵寒噤,死者生前显然遭遇了毒打荼毒和百般摧残。前胸被烈火烤炙而烂糊的皮肉下已经露出白骨,十分狰狞可怕。这死者四肢已被砍断,便置放在尸体边上。肚腹切开,五脏六腑清晰可见,整个人都倒在血泊中,而一名忤作正围着尸身认真验查。
县丞李凯见曹亮到来,不由得苦笑道:“曹捕头,柳县尉昨日还好端端的,昨天深夜他更是奉了谢大人的密令,本应该去洛阳秘密调查金刀门,谁知道竟然也被人害了。”李凯好像苍老了许多,这还不到一天一夜,县令谢昀、县尉柳凯竟然相继被害,他心中又怕又惊,实在不愿意还未施展抱负,便步了他们的后尘。
曹亮示意走出屋内,他吸了一口气,毕竟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可怖的死者了,曹亮看向李凯道:“谁发现的死者?”
李凯道:“祥云客栈的小二,那小二并不认识柳县尉,只说今日天还没亮这客人便来投宿,整个人慌慌张张的好像在躲仇家似得,他眼见这客人一天都未曾要过什么吃食,便过来询问一下,谁知屋门半虚掩着一进来便看见了眼前一幕,这小二年纪小吓得失了魂,还是掌柜赵清报的案。曹大人可要传唤那小二?”
曹亮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县尉柳青也是谢家的人么?”
李凯点了点头道:“嗯,谢斐老太爷是他的舅舅。”
曹亮反而一反常态的笑道:“这柳县尉可有过人之处?”
李凯不曾想曹亮有此一问,但还是如是回答:“不曾有过人之处。”
曹亮看向李凯又道:“那可有失职之处?”
李凯不由自主的长吁出一口气,道:“柳青任上蔡县尉之职已六年,屈打成招、变相敛财、胡作非为之事数不胜数。”
曹亮沉吟片刻,抬头看向天空道:“按大汉律法如何处置?”他有意提拔李凯,所以要看看李凯的本事。
李凯不假思索便回答:“按大汉律法,当免去官职,由上级官府查办,若情况属实当于街头斩首。”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能让曹亮满意,但他还是选择按自己的本心而回答。
曹亮已经得到想要的回答,他笑道:“收敛尸首吧,这事要瞒到明天天亮之前。”
李凯瞬间领会曹亮的意思头了点头,他看着离去的曹亮不由得心中发苦,就算凶手下一个杀的不是他,谢家也不会放过他的。
谁知曹亮忽然驻足道:“今日夜宴,李县丞若无事不妨随我同去。”
李凯微微一怔,然后他长长一辑道:“是!”此时他心中大喜,这说明曹亮有意保护他,至少短时间内他不用担心生命安全了。
谢家,某处别院。
谢家老太爷谢斐,盘腿端坐在蒲垫上,他对面坐着一个男人,这人手中拿着一本谶纬,他脸色极为白净,眉毛细长,约莫五十来岁,他盘了一个道髻,上面插着一支精致木釵,这人留了一缕十分整齐的山羊胡,他的嘴唇相较于常人要更厚一些,若仅仅如此还好一些,可偏偏他长了一个狮鼻阔口和一双蛤蟆眼。
这人的脑袋也更大一些,他的脖子很短,好似一个大脑袋缩在宽大的双肩中一样,整个人显得怪怪的。
这人一双蛤蟆大眼几乎凸出在眼眶外,旁人见了都会嘀咕会不会掉落出来。这人身上穿了一袭崭新的青色道袍,也许是这人身上擦了太多的香粉,浓郁的味道已经盖过了屋内的熏香味。
这味道让谢斐有些难受,可他并不能表现出来,因为眼前这个丑陋的道人是他谢家的供奉,武艺极其高强。
这道人依然自顾自的看着手里的书,似乎没有听见刚刚谢斐所言,这让他有些不悦,他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道:“道长?”
“我不会去的。”这道人神情漠然地注视着谢家的老族长。
谢斐有些焦急可他的又不能发作。他是谢家的族长背负着谢家的荣辱,至于他个人的荣辱那永远不能至于家族利益之上,他今日前来请这丑陋道人帮忙,便是为了家族的利益,可他心里却狠狠的诅咒着眼前这个丑陋道人。
这丑陋道人曾经是纵横江湖的高手,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不得已栖身谢家,可即便是谢家和他也只是盟友关系,谈不上主仆,每次谢家请这道人相助必然是要费劲千辛万苦。
谢斐为丑陋道人倒满一杯热茶,他笑道:“道长若是不肯赴今夜的宴会,谢家便真的陷入了被动啦!那虎目曹亮来者不善,多半是奉了朝廷的旨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谢家的风头太盛了已经引起了朝廷的不满。”
这道人接过茶杯,眯着眼嗅着茶香,抿了一口笑道:“不错,是上好的龙井茶,这宴会不去谢家就被动了?”
谢斐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苦笑道:“道长有所不知,谢家的下面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看着风向,谢家兴盛他们便如跗骨之蛆,可若是谢家遇到风雨,他们就会变成放纵食欲的野犬。”
谢斐也喝了一口热茶,无奈的道:“今日那曹亮广发请帖,邀请我于傍晚时分去城外的云护蓍台赴赏月的野宴,说是要大家饮酒做诗,务必尽欢而散,不负了这明月云云,要我看赏月是假,寻求破绽引出凶手是真。”
道人心中冷笑,他心想谢家虽然是中原的豪门之一,可这谢家人也都是怕死之辈罢了。道人不露声色的问道:“你想让我陪你赴宴?”
谢斐道:“不错,那凶手先屠灭了金刀镖局满门,昨夜又杀死了谢昀,我担心他下一个会对我下手。”
这道人又饮了一杯茶,心中暗暗不屑,开口询问道:“都有些什么客人?”
谢斐如实答道:“有上蔡县的达官贵人们、有周围几个县的县令,据说还有一些文人墨客。”
道人道:“哼哼,寻常的文人墨客也配?他们的诗如乱蝉噪枯柳一般扰人的很,可有江湖人?”
他想了一想,笑道:“到未曾听说。”谢斐自然看得出这道人的嘲笑,只是他也不点破,毕竟今夜还要靠他守卫自己。
道人笑道:“好!我改变主意了,不过此事之后我就要离开上蔡县。”
谢斐面露不满的道:“道长要弃谢家于不顾?”
这道人杀机一现,冷笑道:“我白鹿欠你的恩情早就还干净了,若不是我守着你这谢家,七年前你就已经死了!”近日上蔡县暗流涌动,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隐姓埋名了近二十年早已经养好了伤,如今又收了谢家数不尽的金银之物,正好趁着这次的机会重出江湖,他白鹿可不愿意终老在这谢家宅邸,让白鹿道人之名,名扬江湖才是他一直想要的。
谢斐不由得心中一惊,心道这白鹿武功极高自己万万不能得罪,便笑道:“道长说笑了,不如等明日我为道长安排一席,算是为道长送行。”
这白鹿道人嘿嘿一笑,道:“不必了,稍后你让人送些盘缠来便可,宴席结束我就直接离去。”
谢斐笑道:“便依道长所言,这一杯茶就当为道长送行,还请道长日后能记得谢家这点情分。”谢斐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待宴席结束后他便向曹亮告知这道人身份,到时候任他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去。
这白鹿道人笑道:“好,你安心便是!”两人心中各有心思,却谁也不点破。
谢斐早已经离开别院,白鹿道人若有所失地又将那册谶纬翻开,可他却瞪着一双蛤蟆大眼凝视着远方,嘴里呢喃道:“嘿嘿,青衣的人头...”。
谢斐回到书房便嘱咐左右,道:“我要小憩一会,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能进来。”
“是!老爷!”两名随从一左一右守住房门,他二人深知老爷秉性,此时便是连呼吸声都变得缓慢。
安静的密室,一人静静站立,烛火也在静静地燃烧。
这个人穿着五寸高的木屐,双手缩在袖袍宽大的衣袖里。他留着蓬松的发髻,神情冰冷,一柄七尺长刀斜插在,他那六寸宽的金丝腰带上。
影子被烛光拉的很长,这在阴暗的密室中显得有点可怖。
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邪恶的杀气,谢斐感受的非常清楚。
这人的声音也很冷,他冷冷的道:“我的刀已经快生锈了,”
谢斐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从现在开始,你得一步不离的保护我,直到上蔡恢复平静。”
这人的回答依然很冷,“好,事成之后,你我再不相欠。”
谢斐笑道:“自然。”
他现在非常厌恶这些江湖人,正是这些无所顾忌的江湖人,让他最近有点焦头烂额,他是上蔡谢家的族长,他不想死在这些江湖人手中,所以他必须要做出准备,哪怕不得不暂时忍住心中的厌恶感。
安培来自大海另一边的岛屿,至少他是这么说的,三个月前他被一群刀客围攻,恰巧被路过的谢家子弟救下,他自称为了让追求武道的心更为纯净,必须报答谢家救命的恩情。
他看的出来这是一名高手,能得到一个高手的报答,谁会拒绝这种事呢?
安培就这样静静的待在密室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
安培突然跃起,凌空翻身,呛的一声银光一闪,又狠又准又快一刀砍在虚空中。
就好像已经将一个仇人的脑袋砍成了两半。如果谢家的老族长谢斐还在,一定会惊出一身冷汗,因为刚刚他就站在那个位置。
安培有一句话没有告诉谢斐,他为了追求武道的心更纯而报恩不假,可在那之后他一定会杀了和他有羁绊的人,因为他从不是一个善人,更不是一个好人。
从不是。
蓝茗师徒二人刚一回客栈便有一名衙役上前。
这年轻衙役拱手道:“蓝少侠,奉曹捕头之命给您来送请帖,曹捕头请您务必赴宴。”
蓝茗接过请帖,笑道:“请兄台转告曹捕头,在下一定到。”
衙役得到回复,便拱手拜别了蓝茗大步离去。
师徒二人一进房间,蓝茗便将请柬随手放在桌上,竟然连看都没看。小扶摇见状拿起请帖,左看右看的道:“师父,你看这请帖中说,客人还有周围几县的县令呢!”
蓝茗一边给小齐骨换着尿布,一边回答:“他们不会去的,上蔡县令谢昀的死就像一柄悬在头上的剑,他们可不愿意趟浑水,不过他们肯定会派人来,毕竟他们和谢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小扶摇道:“那咱们去吗?”
蓝茗笑道:“当然去,今夜一定会有一场好戏。”不过他还是有些震惊,他原以为至少要再死一两人,等事情更加发酵之后,他才会撒入鱼饵,没想到曹亮竟然行动的这么快,这会让很多人措手不及,不过这样也会让凶手更容易露出马脚。
上蔡县某酒馆。
酒馆里人声鼎沸,酒香缭绕,一桌一桌闲极无聊的酒客正在律津有味地议论着最近的惊人新闻。酒鬼三人上了二楼,见二楼无人便随意坐下,小二哥急忙上来侍应,酒鬼点了一壶高粱,不一会的功夫小二便端上了一盅新沏的香片。
楼下酒客们谈论的大多数是金刀镖局的灭门案和县令谢昀的身死,东一句西一句的片言碎语都算不上真切,只能当做消遣听听罢了,大抵是说金刀镖局太惨,又说谢昀和谢家云云。
胡馨和阮小七神色凄然,酒鬼自斟自饮了一杯道:“踏入了江湖就再也出不去了,纵然不死也得不了安稳。”偏偏酒鬼好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阮小七砰的一下跪在地上:“小七恳求前辈收大小姐为徒,小七愿为前辈鞍前马后斟茶倒水!”
胡馨一咬银牙,一行清泪从两颊滑落,说着便要下跪恳求,谁知这酒鬼右手轻轻一搭胡馨手腕,她竟然再也不能下坠分毫。
酒鬼叹了一口气道:“好姑娘,你不用拜我为师,老酒鬼也会给金刀镖局讨一个公道。”
胡馨轻咬嘴唇,眼神非常坚定的道:“只要能够报仇胡馨不怕死!”那次被蓝茗拒绝之后,她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她也明白了一件事,想要报仇就不能要那些自尊和高傲,她早已经不是金刀镖局的大小姐了。
这酒鬼又叹了一口气,便松开了手,任由胡馨行了拜师之礼,“罢了,凡事不可强求。”
“我师父姓李讳逍遥,他从未告诉我师承何派何门,所以咱们就是无门无派也无规矩!他老人家只教给我一剑,我也只能教你一剑,能学会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悟性。”
酒鬼喝了杯酒,又斟满一杯酒递给胡馨,表情严肃的道,“正所谓天地一线只存我心,喝了这杯酒你就是我杜康的弟子了。”
胡馨一怔,喃喃道:“杜康...酒剑仙?”
杜康笑道:“怎么?你不愿意?”
胡馨喜悦万分,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欢喜的道:“胡馨拜见师父!”
酒中有杜康,南晋有剑仙,一酒一剑行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