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似乎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她的手指还在灵活地弹奏着琵琶,然而目光却不似楼漪染一开始见到的那般阴冷,反而多了几分温软慈爱。
楼漪染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了,那种熟悉感越发强烈了起来,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这个女人,想要听听她说的那些故事。
甚至有那么一刻,楼漪染觉得,也许她说得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也许她口中的那个“染染”真的就是她也是说不定的。
可是,她自己心里却是清楚的。她来自另外一个时代,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她并属于这个时代,也不属于这片大陆,所以,女人故事里的那些人对她来说,也只是故事里的人物而已,与她并没有什么牵连。
说了许久,直到四更的更鼓敲响,女子才恍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目光又恢复了楼漪染第一次见到的那种惊恐和诡谲,让人看着,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由不得地害怕。
楼漪染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
女子的身体却在她面前一点点地下降。她眸光中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目光灼灼地看着楼漪染,眸底依旧是那种淡淡的暖意:“染染,快走,离开这里!快走!离开铜宫!离开这个鬼地方!”
楼漪染满腔的不解,看着那张渐渐地消失在眼前的脸,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连忙伸手去拉那苍老的女子。
可不管她怎么用力,低下就好像有个人在拽着那女子,跟她较量似的,任她如何用力,都扯不动她半分。
她的大半截身体已经消失在了地面上,下面是一个两尺见方的黑洞:“染染,快走,离开这里,不要再来铜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听话。”
楼漪染用力地抓着那女子的手,可那女子的手却连琵琶都没有离开半分,只是用那种淡淡的笑容看着她,充满了宽容和慈爱。
楼漪染咬了咬牙,眼看着那女子就要消失在视线之中,她恨恨地咒骂一声,便一个纵身,在那黑洞还没有完全消失之前,跳了下去。
她实在是太爱管闲事了。可是,让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人掉下去,然后面对一种未知的命运,她却又是在做不出来。
她脸上的伤疤和那空空如也的裤管提醒着楼漪染,这么多年来,她过得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她又经历了什么样残忍的事情。
她是大夫,是医生,那些伤口,她只需要看上一眼,便知道当初她到底受了多少的苦,遭了多少的罪。那脸上的每一条伤疤,可都是道道见骨的!
她已经苍老的不成人形,身上枯瘦的几乎就只剩下骨头和那连着骨头的松垮垮的皮肤。她没有腿,甚至连手腕都是被粘在那个琵琶上的。
楼漪染瞪着眼睛,目呲欲裂。她实在想不出,到底是有多深的仇恨要这样对待一个女人。这样的做法,跟吕雉将戚夫人做成“人彘”的做法又有什么区别?
楼漪染恨恨地想着,黑洞已经到了尽头。
她只觉得眼前一亮,眼睛一时之间有些无法适应。她抬手在眼前挡了挡,便听到一声桀桀地笑声,这笑声才真正犹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让人听着,便觉得全身寒毛直竖,浑身不自在。
“没想到,居然有人敢闯地宫。桀桀,还是个娇俏的美人儿!”笑声肆意,说话间竟已经开始评价起楼漪染的身材来了,“瞧瞧这身段,婀娜多姿,袅袅婷婷的,要是在床上,定能让男人欲仙欲死。这张小脸儿长得也不错......”
这人的话是越说越难听了,楼漪染不悦地蹙了蹙眉心,缓缓地放下手,朝四周看了看。
之间那方才耀目的光亮竟是来自一颗足有皮球大小的夜明珠。那颗夜明珠摆放在一个架子上,悠悠的绿光将整个空间照亮,却又让这个空间带着一种森然的冷意。
她此时正站在一个空旷的地方的正中间,十多个人分列两班,就站在她的左右。有几个手执长戈的人正将长戈的一头对准她,严阵以待地看着她,似乎随时都打算将那锋利的长戈刺进她的身体中去。
夜明珠的光亮虽然很明亮,到底也只是一颗夜明珠而已。这里的地方却很大,绝大多数地方都照不到光亮,也显得越发的阴气森森了。
那个女人就坐在她的身边,眸子中带着淡淡的冷意,一如她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这一刻,她似乎根本就不认识楼漪染了,只是随意地扫了她一眼,便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楼漪染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若不是清楚自己是从铜台掉下来的,而且不曾昏迷过,楼漪染肯定会想,自己现在是不是到了地狱了。
正认真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三级台阶上,离夜明珠最近的一张软榻上,一个看上去妖媚邪肆,一身红衣,狂狷肆意的身影便吸引了楼漪染的注意。
楼漪染一向都很注意帅哥的。可是这一刻,她注意到的这个男子却并不是个帅哥,或者可以说,他年轻的时候也许是个帅哥。可他如今年纪大了,一双闪烁着幽光的小眼睛,看上去却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的阴森。
他的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人,那两人就像是守门神似的,黑着脸,恭敬地站着,连眼睛都几乎并不眨动一下的。
楼漪染眨眨眼睛,疑惑地看看那两个人,又看看那坐在高座上的老年人。她记得,方才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从那年老之人的方向发出来的。
楼漪染不由得挑了挑眉,又朝那年老之人多看了两眼。
只见他一头银发,几乎不见一根青丝。岁月也已经在他的脸上刻下了纹路,祭奠着那些逝去之后,便再无法复返的青春。
他倒并不显得骨瘦如柴,相反,似乎保养的极好。虽上了年纪,却精神矍铄,似有用不完的力气。
“方才是你说话么?”楼漪染看向那老者,那老者也正眯着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要从这样的对峙观察中看出楼漪染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地盘上。
楼漪染这话问得一点儿都不客气,不卑不亢的,倒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因为她的气度,以及这份从容不迫。这样的风采一般来说,是不该出现在一个女人的身上的。
楼漪染才懒得理会他们此时此刻心中的想法。
她只是兀自盯着那老者看。
她虽然不是齐夏的人,却还是有些常识的。在这所有人之中,那老者显然才是最高的统治者,是其他人的领导人。
听到她这么问,那老者似是来了几分兴趣,口中也不再吐那些污言秽语,反而爽朗地哈哈大笑道:“小姑娘倒是有趣,是个厉害的角色!看你,并不懂内力,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如此自信,竟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
楼漪染不屑地撇了撇嘴,她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随时随地吹嘘自己如何如何能干,如何如何有实力,又是如何如何捏死一个人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这世界上,若是真有那么多武林高手的存在,那别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三拳两脚,好不容易拼来的一切便都没了。
楼漪染一扬眉毛,输人不输阵,况且,她如今虽处在别人的地盘,却也并不觉得害怕。曾经出任务的时候,她可不止一次跑到别人的地盘上去,照样将任务完成的完美,毫无瑕疵!
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些人虽然看上去都很厉害的样子,但她也不至于就这么认了怂。所以,楼漪染一挑眉,冷笑道:“自信自然来自于自己,难不成还能从阁下身上找到么?阁下常年躲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身上怎么可能有自信?至于懦夫,才会选择躲避到这种鬼地方来!”
“臭丫头,你说什么?!”楼漪染话音刚落,那红衣老者还未发声,他身旁的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却已经踏前一步,冷冷的目光看着楼漪染,似乎要让楼漪染受尽折磨而死。
这人的身材虽也是如男子那般魁梧健硕,奈何说话的时候的声音和音调却充满了让人无可抵挡的妩媚之气,简直比青楼里的那些女子还要懂得如何施展自己的魅力呢!
楼漪染冷冷一笑,连看都不屑于看那白衣男子一眼,哼道:“我不跟娘娘腔说话!不男不女的,听着直让人胃里反酸,恶心!”
白衣男子一出声就被楼漪染给嘲笑了。
分列两班的人都抿着唇,想笑又不敢笑出来。这天底下,恐怕还没有人胆敢跟那位白衣公子这么说话呢!
白衣男子闻言就要发怒,身体突然被一个人四两拨千斤似的往后退去。他抬头看向来人,见他鹤发童颜,白发苍苍却精神极好,不由得心中松了一口气,在心中冷笑不止。
哼!让你这小姑娘嚣张!居然敢嘲笑他!
那老者赫然就是方才坐在软榻上的红衣老者。原本听到楼一日按的话,他也不由得有些生气,心道这小女娃娃真是不识好歹,居然敢当面讽刺他的人。
但白衣男子要出手时,他却又忍不住拦住了白衣男子的攻势,心中只想着,这女娃娃倒是有趣的很,若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可惜了,所以他才站了出来,将白衣男子的攻势化去。
楼漪染不屑地撇了撇嘴,看着他们这些人之间的互动,就像是在看一场闹剧似的,竟然还觉得无趣似的,重重得打了个哈欠。
“我困了,你们这里有没有招待客人的房间?你们总不至于让我在这里睡觉吧?”楼漪染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就像她真的只是来这里作客的。客居一夜,主人自然是要好生招待的。
既然是客人,主人自然是不能怠慢了的。那红衣老者似是觉得越发有趣极了,哈哈大笑了两声,便招呼人:“来人!给这位姑娘被下一间房,好生伺候着,绝不能怠慢了客人!我们地宫虽处地下,但还是要遵守这待客之道的。”
下面的人恭恭敬敬地答应一声,便有人退了下去。
楼漪染不屑地陪陪最,竟是先席地而坐在了这片空地正中,微微侧首看着台上的红衣老者,叹道:“看你的年纪没有八十,也有七十了吧?你是怎么保养的,居然还能保持这样好的精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