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陆二人侧身颔首,做了个“请”的姿势,让陆三川先行。陆三川抱拳谢过二人,才自二人身旁经过,而后孙、陆二人抬足跟上。
孙夏边走边说道:“小人今日才进江洲,本以为需花个三五日才可找见少主,幸有苍天眷顾,小人才投了客栈未行几里路便找见了少主。”
陆三川停下脚步拱手向孙夏行礼,说道:“孙大哥客气了。若不是二位大哥及时出现,小弟怕是要惨死在冷刀之下。”
孙、陆二人一并停下脚步,向他回礼,连喊了三声“不敢当”。
三人相互推脱致敬一阵,才重新迈步。依陆三川要求,此次三人并肩而行。
孙夏道:“小人将马停在悦来客栈,少主,我们这就前往,到了客栈便上马回千行门。”
陆三川又要驻足行礼,但想到一旦自己停下脚步,孙、陆二人也定一齐停下,如此一来不知何时才能上马出城。他便只是点头说了一句“有劳孙大哥”,心中却想到:怎到处都有悦来客栈?
他目光随意一瞥,见左畔的陆挺右手甩得很高,左手握着一柄剑却是纹丝不动。他记得父亲曾说只有待战时才会有这般“剑静手动”的姿势。他忽然有些警觉,双眼一转望向孙夏,见孙夏亦是如此。
他心中劝自己道:不应当不应当,孙大哥与陆大哥是袁叔派来接我的,假使时刻备战,也是为了保护我。
尽管如此,他仍旧不能完全放心,想了一想,问道:“孙大哥,袁叔近来如何?父亲常说袁叔右肩落下了病根,每当雨天便会疼痛难忍。”
孙夏笑道:“少主您记错了吧?下雨天门主肩膀是会疼痛难忍,却是左肩而非右肩。”
他便也笑了,轻吐了一口气,说道:“对,袁叔伤的是左肩。许是悲伤过度,我脑袋昏昏沉沉有些迷糊不清。”
孙夏适时垂下眼帘面露悲伤,声音也小了几分,说道:“陆大侠忠肝义胆武功盖世,想不到...哎,少主我们快一些吧,前面拐个弯就到了。”
“嗯。”陆三川应了一声,加快步子赶路,依着孙夏所说拐过一个弯,却见到一条死胡同。他一怔,想起这条巷废弃已久,如今仅剩空壳立在土地之上,哪里会有什么客栈。
“孙大哥...”他正要转头,双耳便听到了剑出鞘的锐响。
孙夏与陆挺已抽了剑,一左一右向他攻去。
自三人并肩行走之后,陆三川心中隐隐约约总有不详的预感,故他不曾大意,而方才听到剑出鞘的响声,他下意识地运气内力向前跃出一丈之外,转过身望着孙夏与陆挺,不可置信道:“孙大哥,你们这是作甚?”
孙夏收了和气与谦卑,冷着一张脸盯着他,低声说道:“奉命杀人。”
陆三川大惑,问道:“奉何人之命?你不是袁叔的人吗?”
孙夏冷冷地道:“便是奉门主的命!”言毕,迅速与陆挺眼神交换,二人握剑向他冲来。
陆三川想到自己将命丧于此,尸体将在这荒凉之地腐烂成一堆白骨,好生绝望。而将死之时,他竟又有些犹豫:陆家仅剩我一脉,若我就此死去,陆家岂不是绝后了?如此一来,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假使在地府遇见父亲母亲,该如何与他们交待。
他便全神贯注,决定与二人做殊死一搏。
孙夏与陆挺握剑向他刺去。
他正思索当如何应对,忽然瞥见两柄剑的剑尖忽左忽右摇晃不稳,心中想到:父亲虽然使刀,对于剑枪棍戟一类稍有涉猎。我曾听父亲说,无论刀客剑客,俱是与手中之器为盟。修为高的剑客,出剑定是极稳极准,一击即中绝不拖沓。而眼前二人剑尖摇晃不止,显然剑术不精。他二人许是三流之辈,冒充袁叔手下令我心生异端,好达目的。
待两柄剑离他仅有一尺距离,他便向左闪避,随后运起内力,一拳打在孙夏侧腰,孙夏一声惨呼倒地。陆挺见状,竟不顾陆三川,将面孔转向右侧,大叫道:“孙大哥!”
他便又握了拳,一拳打向陆挺胸口,陆挺一声闷哼,也跟着倒了下去。
陆三川出拳并未尽力,只是将孙、陆二人打伤,绝不致死。他向来心慈,孙、陆二人虽欲取他性命,他却也不愿加害二人,见着二人倒在地上打着闷哼,轻声自语道:“此二人武功甚微,果真不是袁叔门下。袁叔对父亲何等尊敬,每见父亲必定拱手过头深深作揖,如今父亲已死,他的悲痛许在我之上,又怎会派人来杀我?”
说到这里,他转头向倒在地上呻吟挣扎的孙夏、陆挺望了一眼,终于决定离开江洲去到武昌寻找袁启明。在离开之前,他想回到陆宅附近远远地再看一眼,以了心愿。
孙夏侧腰吃了一拳,只觉腰身火辣辣的,几乎要烧进体内,为减轻痛感,他便将身子竭力弯向右侧,以此减轻痛楚。
陆挺虽也倒地,胸闷难以呼吸,余光瞥见陆三川抬足离去,便强逼自己将疼痛咽下,从齿缝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门主宅心仁厚,收了我这个无家之人,我一定要杀了你,以报门主恩德”。然他本就内功稀薄,吃下陆三川一拳,体内已是波涛汹涌,任他如何激劲,始终无法站起。
“啊!”他一声大叫,高举长剑重重刺下,欲以此支起身体,却忘了身旁还躺着孙夏。长剑直插入孙夏腹部,孙夏一声闷哼,两眼瞪了一瞪,死了。
孙夏闷哼之时,他正大叫,故并未听到,直到勉力站起,他才长吐了一口气,说道:“孙大哥,我们这就赶上去取他性命,以报门主恩德。”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向孙夏望去,只见自己手中长剑插在孙夏腹部,而孙夏双目紧闭显然已死。
“孙大哥!”陆挺一声哀嚎,松了剑柄趴在孙夏胸口痛哭许久,咽哽着抬起头,见孙夏身旁尚有一柄剑在,便双手撑在地上爬过去将剑握起搭上肩膀,含泪道:“孙大哥视我如家人,我却失手将孙大哥杀死...如此恩将仇报不配为人,愿来世我能伴在孙大哥身旁,以报今生恩德。”语毕,手肘一拉,刎颈而亡。
江洲是座大城,陆宅在东而陆三川在西。
一路上,陆三川始终警惕地注意着周围动静,毕竟自己打伤了童奇。若是从前,童家自然不敢吱声,毕竟有陆本炽压着,而今陆本炽已死,他便如柔弱羔羊,还不是任人宰割的份?
走走停停奔奔歇歇,直到月上枝头,他才远远地望见陆宅。而宅内却火光闪烁,伴随着嘈杂之声。
他双眉一紧,心中想到:那日仇人来袭,害了父亲之后定会将陆宅洗劫一空。按理说来,陆宅已是空空如也,却为何还有人光顾?
他悄悄上前,躲在正门外石阶的阴影之中,窃听着宅内动静。
只听有一浑浊声音道:“姓姜的,你是使扇的,却为何要打游龙吟刀的主意?”
有一清澈声音道:“怎么,你使剑的能有想法,我用扇的就不行?”
浑浊声音道:“我绝不是为了一己私欲。陆大侠为人正直惩奸除恶,却不幸遭了贼人毒手。我是怕游龙吟刀的刀谱落入歹人之手,才特地前来守护。”
清澈声音笑了几声,说道:“巧了,在下亦是如此。”
浑浊声音显然有些恼怒,喝道:“姓姜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再不走,别怪老子不客气!”
清澈声音亦不如之前那般悠扬,多了几分凶戾与狠劲,“我看你年长我几岁,才敬称你一声魏老前辈。若真动起手来,是前辈教训晚辈还是晚辈指点前辈,那还真说不准!”
陆三川听着二人对话,明白了个大概:原来二人早已在此。听他们二人对话,一个使扇姜姓,一个使剑魏姓。多半是与父亲其名的魏无旗魏老前辈与姜恩言姜前辈了。他们为何会在陆宅之中?难道果真是为游龙吟刀刀谱而来?可二人与我父亲一般,共享“十生”之名,武功应相差不远,况且一个使扇一个使剑,为何要千里迢迢地赶来夺取刀谱?
他这般想着,悄悄探出脑袋,向院内望去。角度不佳,他并不能看见二人,只能见到一清瘦之人站在前院,身后是举着火把的压压一群人。清瘦之人握着剑,便是魏无旗了。
魏无旗虽年过半百,满头黑发不见银丝,一双眼睛也是炯炯有神,丝毫不见老态。
陆三川看不见姜恩言,但从他的声音之中想象到,此人定是粉面红唇衣冠楚楚的翩翩君子,轻摇着一柄铁骨扇。
二人虽斗嘴斗得厉害,却并不敢真正动手。一来,知晓对方武功高强不在自己之下,二来,两人同带着几十帮众门徒,若动起手来,只怕刀剑冗杂。明剑自然易躲,倘若暗中还藏着一两个暗器高手,那可就怎么也躲不过了。
二人便就此僵持着,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谁也不敢先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