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武微笑问道：“大将军可是怕伤了掩余，反而激起吴军忿怒，以至久拖不决？”

奋扬默然皱眉，孙武接着说道：“大将军可曾想过，你不敢伤了掩余，公子光定然以为将军投鼠忌器，这样一来，吴军反而无所顾忌。”

奋扬一惊，忙问：“以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掩余的性命是伤不得，但是砍他一条手臂，总是可以的吧？”孙武说道：“这样方能彰显楚军必胜之决心，让吴军知难而退。”

奋扬扶案思忖良久，知道孙武所言不假，自己确实错过了取胜的良机，不禁后悔不迭。

“在下和越国令尹相熟，知道他的秉性，鸠兹方向大将军不用挂在心上，当务之急是如何让吴军知道你的决心。”孙武说道：“在想愿再往吴营。”

“先生的意思是......”

“请军令司马再拟文书，吴军即刻退兵，割让鸠兹以西两百里，

在楚军将士响彻云霄的叫阵声中，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孙武饶有兴味的看着自己的同类公子光，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应变之策。那些刚刚从女人肚子上爬下来的吴军校尉，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得稳长戟。

奋扬大手一挥，十驾战车越众而出，嘎吱声中缓缓向前，喧嚣的楚军顿时鸦雀无声，顷刻又响起了雷鸣般的啸声，“吼——吼——”

公子光矗立不动，没事人一样看着掩余和其它战车迎着楚军冲出。按照交战规则，兵对兵，将对将，他作为吴军大将军，对手自然应该是奋扬。但看现在这个样子，他就是来看热闹的。

矮胖身材的掩余穿上戎装，几乎被高大的御夫完全挡在身后，显得滑稽可笑。可他脸上的杀气和长戟上闪亮的寒光，却让人不寒而栗。

“冲啊——”掩余手持长戟，一声大吼，战马迈开四蹄，率先向一箭之外的奋扬冲去。

“嘿——”奋扬炸雷般的一声虎喝，长戟打在马臀之上，战车呼啸而出。

战车在战场中央交错而过。奋扬先声夺人，一戟平刺，直奔掩余高高挺起的大肚。掩余侧身格挡，两戟相交，迸溅出一串火花。

在电光石火间，两人你来我往几个来回过后，便回到各自阵前，等候战鼓响起，再发动第二次冲锋。

第一个回合下来，吴军两架战车趴窝，被拖回大营，一名校尉手臂受伤，血流如注，回到阵中包扎。

楚军无一人受伤，战马精神抖擞咴咴直叫。无论是士气还是战绩都胜吴军一筹。

获得首胜的奋扬眉头紧皱，没有一丝喜悦之色。他没想到其貌不扬的矮胖子掩余，居然身手不凡，而且力大无比，有两次竟然差点被他打落了手中长戟。

等吴军从容换将，又驶出两架战车。奋扬将手一举，阵中战鼓咚咚响起，越来越急。楚军长戟再次密林般举起，齐声助威，吼——吼——

“驾——”奋扬曼声大吼，再次冲向掩余。

孙武久在齐国为将，这样规矩的打法也已几年不见，心里盘算着如果是自己会如何迎敌，自然是重兵正面迎敌，奇兵两翼夹攻。

若是夜十方呢？他会如何？孙武想道，他肯定是用神出鬼没的箭法，先声夺人，直取敌方主将，一招得手便是战车压阵，趁胜追击。

这样一想，周室天下好像真的过不了多久就要姓夜了。

这时，奋扬和掩余再次相遇，两人长戟相交，又一阵叮叮当当好打，仍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就在战车即将交错而过之时，突然寒光一闪，奋扬拔出佩剑，闪电般直刺已然转身的掩余后心。

“好——”孙武大声喝彩，心知这一剑过去，掩余不死也是重伤，吴军必败无疑。

不料，就在即将刺中掩余之时，奋扬突然一滞，长剑斜斜划过掩余大氅，大氅顿时被劈成两半。奋扬伸手扯下半截，撕拉一声插在戟尖，高高举起。

血红的大氅在奋扬长戟之上分外耀眼，就像一轮烈日，闪耀在两军阵前。楚军一见，顿时沸腾，齐声高呼，“大将军——大将军——”

这一回合下来，吴军一名校尉被斩落马下，三架战车趴窝，主将还险些丧命。孙武暗叫可惜，楚军士气振奋，若是趁机掩杀，胜局可定。

“你......卑鄙！”掩余怒视奋扬，戟指大骂，“小人，胆敢偷袭于本将军。”

“掩余。”奋扬霹雳般大喝，“力不如人，休要罗嗦。速速撤兵，不然楚军掩杀过来，你这莽夫可还有命来？”

掩余扫了身后一眼，面红耳赤的嘀咕了什么，公子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撤兵。”掩余垂头丧气的一挥手，吴军就像斗败的公鸡一样，焉嗒嗒的拖着长戟回营。

“掩余——”奋扬大吼道：“你可想好了，楚军袭营，你如何抵挡。”

楚军大胜返营，奋扬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看着辕门外准备二次冲锋的战车和留守将士，简直有想哭的冲动。

他知道，已经不用二次冲锋了，吴军士气已竭，再打下去结果也是一样。可吴军也不是没有对策，只要再挺上几日，楚军便不战自溃。

楚军必须赢，还必须要吴军输得体面。这就是他现在面临的难题。刚才明明可以毫不费力直取掩余的性命，可却不敢这么做。若是惹怒了吴军，再耗了上几月，楚国郢都告急，两面受敌，必败无疑。

想到掩余身后那个白衣翩翩的公子光，他就是一阵头痛。这是个狡诈的对手。以他过往的战例，奋扬几乎可以断言，这仗还得耗下去。

他现在要等的是来自鸠兹的战报，越国能给吴国多大的压力，这才是此战关键。楚军为主，吴军为辅，这是奋扬在战前制定的方略。

“陈先生何在？”奋扬想起了“黑骑士”孙武，只有他的马能快速传回战报。

“陈先生”此时正愁眉苦脸的盯着榻上的殷织，只希望她永远不要醒来，她若是睁开了眼，两人该有多么尴尬？

“陈先生，大将军有情。”军令司马恭恭敬敬的站在帐外，好像他只是一个没有思维的传声筒。

孙武生怕惊醒了殷织，急忙蹑手蹑脚的跑了出去，小声说道：“烦请先生，按时送上吃食。还有，她是要喝酒的，每顿送上两壶吧。”

“小人遵命。”军令司马永远是阴恻恻的不动声色，让人搞不懂他心里到底想着什么。

中军大帐里，众校尉喜笑颜开。只有奋扬皱眉闷坐，他隐隐觉得此事烫手，恨不得那个装病的蔓成然快快醒来。

孙武没等通报便进了大帐，“大将军何事相召？”

“啊，请坐。”奋扬起身摆手肃客，“今日两军交锋，先生都看见了，以为如何？”

“大将军英雄盖世，楚军大获全胜，只可惜......”孙武突然闭嘴。

“可惜什么？”奋扬问道，他知道手持青木令的墨家弟子定然见识过人，说不定便有退敌之策呢。

“可惜没将掩余斩落马下。”孙武摇头道：“以后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哎——”奋扬一声长叹，“先生有所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