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一个方兴未艾的村落。

这天清晨，北风呼啸，昨夜刚下了一场雪，整个院子铺满厚厚的一层积雪，原本应该是一片完整的琉璃世界，可是白雪之上却遗憾的留下了一串脚印。

看着这间隔不小的脚印，一个满脸愁苦的老人叹了口气：“造孽啊。”

她知道这是她不成器的儿子又贪恋赌桌不肯回家。

老人开始费力的扫雪，原本这些活都是儿媳妇秀英一手包办，可是眼瞅着秀英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产婆说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那时候还没有普及产妇产子去医院，在某些地方，还是存在满脸皱纹，自恃经验丰富，比产妇还要叫喊的声嘶力竭的接生婆。

老妇一边费力的扫雪，由于天气太冷，她的呼吸仿佛被冻住，整个肺部随着喘息发出对严寒不满的咝咝声。

桂花拄着扫帚站了一会，一团团白气在鼻前凝结，瞬间又被北风吹散。

她自言自语着：“真冷啊，可是不扫不行啊，一会太阳出来，晒化了，晚上是要冻冰的，这就走不了人了。”

她又从心底里开始埋怨起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她儿子国强，原本也是个干活的一把手，可是不知怎么的沾染上了赌，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没日没夜的赌，赌的家徒四壁，赌的这个家都要散了。

桂花很可怜儿媳妇秀英，是个知冷知热，勤快孝顺的好儿媳，只是这命太苦了。

秀英爹娘死的早，老早就撇下秀英孤苦伶仃，为了讨生活，秀英只能从小就和成人一般种地劳动，也没念过书，不识什么字，也只有她不嫌弃国强穷，嫁给了国强。

桂花就这样扫扫停停，大约过了个把时辰，才扫出了从家到门口的一条小路。她似乎胜利的笑了笑：“还没老嘛，也是能干活的，该给秀英做饭啦。”

桂花扫完雪，还来不及休息，就去拿柴火，一想起将出生的大孙子，她满脸喜气，步态也轻盈了不少，忍不住还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

拿柴火时候她又忽然感慨万千：“若不是秀英挺着肚子漫山遍野的捡这些枯树枝回来，今年冬天怕是要冻死了。”

老人抱着一堆柴火，颤颤巍巍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秀英一声比一声高的喊着：“妈！国强！我疼！”

桂花一阵头脑眩晕，扔了柴火就跑回家，秀英已经满头是汗，她低头一看，不好！羊水破了！看来是要生了！

桂花早有准备，赶紧三步并做两步往村东头的接生婆家跑去，那接生婆刚起不久，正喝着热乎乎的米粥，被桂花一冲撞，那粥撒了一地。

接生婆不高兴：“瞎老婆子，有啥事着急忙慌的！”

桂花因过于紧张四肢颤抖：“快！快！秀英要生了！”

接生婆一听生意来了，也顾不得那碗米粥了，近来产妇生孩子都往医院送了，她这个接生婆简直要饿死，如今好不容易有人找上门，她比桂花还着急，披了个棉袄就小跑出门：“快，快跑，这事可耽误不得。”

那接生婆被红包和一篮子鸡蛋鼓舞着，脚下像踩了风火轮，虎虎生风的跑在桂花前面，桂花跑着跑着，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得，猛的站住：“等等，王婆你等等！”

王婆忽的刹住脚，生怕桂花改了主意，要把产妇往医院送，便火急火燎的：“等啥？”

“这，你先去，我得去找我儿子去啊，秀英生娃，他不能不在。”

接生婆一听不是关于自己，便放了心，放心之后便又升起一股怒气：“都啥时候了，你家国强想啥呢？！谁家媳妇怀了娃不是千尊万贵的养着！偏偏你家秀英，大冬天还去河边洗衣服！国强也不舍得给烧点热水！啧啧，我们看着都心疼...”

这王婆的嘴向来厉害，开了便停不下来，如果让她在这历数国强的不是，那可是三天三夜说不完，桂花着急：“得了王婆，你赶紧去吧，晚了就耽误了！”

王婆这才想起自己的角色来，做样子打了自己一嘴巴：“哎呀，我这嘴啊！好好，你快去，秀英交给我！”话音还没落地，人已经迈开步子跑开去了。

桂花也不敢再耽搁，转身往二瘸子家跑去了。

说起这二瘸子也是有一番故事。二瘸子早年在外给人抗大石的，结结实实赚了几个好钱。

他是华佳村第一个出外打工的人，半年回家一次，每次回来都要带些村子里人没见过的新奇玩应，就连村长都朝他竖起大拇指，说他是致富的典范。

他带回来的故事也是把人们听的目瞪口呆，在故事里，二瘸子是一个手下有十多个人的小队长，谁搬多少石头挣多少钱都是他说了算。

他自己则是一人能扛起三百斤的大石，别人都叫他大力神。每次说到这，华佳村的老老少少目光里都满是崇拜，有几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不服气，让二瘸子当场表演一下。

二瘸子总是十分不屑：“咱村里没有那么大的大石，我背石头有三样，第一，石头颜色要好，青白相间，就像男人挑媳妇似得，不好看的我不背。

第二，石头表面要平整光滑，这又像女人，疤疤癞癞的，背了要长疖子。

第三，重量不够我不背，那些小打小闹让我手下去就行。”

人们哄笑：“瞧！他把石头当女人啦！”

大力神在人们的崇拜中过了几年，忽然有一天夜里，他胡子拉碴的回来了，他那媳妇赶紧起来给他做饭：“咋这个时候回来了？饿了吧？”

大力神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荣耀，颓废的点点头，他的妻子发现昏暗的灯光下，他的一条腿拖在后面，使不上力。

后来人们才知道，他是被石头砸了腿，老板见他不能在干活，便给了几个钱，把他打发回来，从此这个第一个进城打工的人，从大力神变成了二瘸子。

名号虽然变了，可是二瘸子始终认为自己是在大城市里住过的人，他见识过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村里谁也比不过他。

二瘸子的高傲倒真唬住了一些人，人们开始议论，这个说：“听说他这一瘸，老板赔了几十万给他，还跪着苦求二瘸子不要离开，可是二瘸子自己说，赚够啦，得要回家养老啦，老板这才不得不放他走。”

另一个咂咂嘴：“啧啧，就你没见识，几十万还好意思拿出手？人家是大老板，你以为和咱们穷头老百姓似得，怎么也得上百万呐。”

在那个万元户是发家致富典型的年代，他们谁也没见过一万块，更何况是几十万上百万，可是说起来，却好像他们真真见到了二瘸子扛着一麻袋的钱回村似得，甚至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二瘸子回来那天我看见啦！背着一麻袋的钱，那麻袋大的呀！能装的下一口大肥猪！”

这样讹传越盛，人们对二瘸子越发敬重，人们听说送他回来的车队，跟天安门阅兵一样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