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海等人听了石奇这话,虽没有摇头否定,脸上却都流露出不信之色。
石奇见状,便笑着对众人道:“这真的是指路使者。知道碑上写的是什么东西吗?”
左海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我是粗人。就是当下通行的‘龙书’文字,我也认不得几个,更别说这上面刻的,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字体。”
石玄接口道:“‘龙书’乃是伏羲、仓颉所制,是历世以来沿袭通用的文字。而这碑上刻着的,却是失传已久的‘云书’,那是当年轩辕黄帝亲手所创的文字。如今‘龙书’盛行于天下,但‘云书’却少有人知了。”
左海如梦初醒,连连点头,一边又向石玄问道:“那这些云书文字讲的又是什么意思?”
石玄转身向石奇说道:“奇儿,我老眼昏花,看碑文有些吃力。不如你来告诉大伙这碑上的内容吧。”
石奇微有得意之色地看了越羽、左山等人一眼,朗声说道:“这是一块上古年代的界碑,上面清清楚楚记载着此地方圆百里之内的地形和道路。碑文上说,此地叫做‘赤城’,眼前的这些山峰,号称‘连天三十六峰’。翻过这些山峰,便出了东隅的地界而进入衡岳辖境。”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但是,碑文上说,要想翻过此山,则必须从左数第十八峰攀援而上,到了半山腰后,便有一个溶洞,沿着洞中小路走去,就可直达山后悬崖下的溪岸边,那边乃是龙虎山的地界。这是过山的唯一路径,否则任你再拼命,也只怕无济于事!”
石奇自幼随石玄学过龙书,因此石玄便想让他适时展现才能,待得见他言语举动之间,尚有卖弄自负之意,不禁暗自叹道:“看来奇儿的境界还远远不够,须得再加调教才行。”
越羽却不管石奇如何卖弄,如何得意,听他说有过山的捷径,便大喜道:“石护法父子真是博识多闻,居然可以令石碑开口,为人指路!各位族亲,我们这就继续赶路吧。”
说罢率着族人,朝着左数第十八峰的山脚径直奔去。
石玄见越羽指挥得当,从容大度,处事十分干净利落,心下吃惊:“原来以为他仅是吃喝玩乐之徒,想不到越羽居然有这等潜质,此人将来必是奇儿的一大竞争对手!”
虽说鱼族人通过石碑所刻铭文,发现了翻过“连天三十六峰”的唯一捷径,但众人还是费尽了浑身解数,方才气喘吁吁地攀到那左数第十八峰的山腰处。当然,寻到碑文中所讲的那个石洞,倒并非什么难事:在半山腰一株劲健苍翠、盘曲如龙的千年雀舌松下,俨然便有一个两人来高、十来尺宽的岩溶石洞。
众人步入洞内,发觉其中绝无一线天光,黑暗异常,只得在摸索攀扶中依次向下缓缓走去。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后,转过一个弯道,眼前突然豁亮起来——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众人已经沿着洞中道路,来到了山后悬崖下的溪岸边。
越羽一边命族人就地休息,一边与石玄等人商议道:“父亲逝去多日,尚未安葬,我看应该尽快为他举行葬礼才是。”
左海道:“首领言之有理。老首领一生英雄,我们的确该让他好好歇息了!”
石玄越羽道:“既然老首领在遗训中要求恢复朱雀旧制,并特别提到‘死葬悬崖’,那么首领你就一定要遵从他老人家的遗命。”
越羽略一思索,点头道:“这个自然。”
左海却神色为难地说道:“老首领的遗命自然要遵照。可是,可是这‘葬于悬崖’却又该如何举办?毕竟此前我们从未见过朱雀葬仪啊!”
石玄一边环视周围地形,一边朝左海缓缓道:“我看这大溪两岸,峭壁笔直高峻,正可作为老首领的长眠之所。至于如何举办葬礼,左领军不必焦虑。新首领聪慧过人,相信他必然胸有成竹。我等老朽只管听从他的安排就是了。”
见越羽愁眉深锁,左海等人也是面露难色、一筹莫展,石奇心中窃喜:“父亲果然老谋深算,不动声色之间,便为越羽设下一个天大的难题。一旦越羽无法完成‘死葬悬崖’之事,他又如何在族人中获取民心,坐稳首领的位子?”
正在此时,却见越羽忽然叫道:“江司医江长老!”
石奇暗喜道:“此时此地,恐怕没法再靠江风的‘不皲散’赚取民心了吧?”
却听越羽朝江风道:“取‘生根胶’来!”
江风困惑不解:“首领,你要‘生根胶’作什么?”
越羽笑道:“用它举办悬棺葬。”
左海等人听了先是一怔,既而又满脸狐疑地问道:“‘生根胶’?首领是想用‘生根胶’把棺木粘在悬崖峭壁上?不成,不成!”
越羽呵呵一笑:“为何不成?”
江风答道:“首领难道忘了?虽然这‘生根胶’粘力超强,然而一旦此物离了水去,两个时辰之后便会失去粘性。”
越羽道:“能让其粘性支持两个时辰也就足够了。好了,快取胶来。”
江风虽然依旧不解其意,但还是打开随身携带的药匣子,从中取了几块像方糖一样的半透明的东西出来。
此物正是生根胶,它由南海巨鱼——龙鲲的唾液提炼而成。龙鲲体型庞大无匹,一如山丘,故而终日所食,尽是海中鲸鲨之类的大鱼。然而鲸鲨之类性情凶猛,这龙鲲又如何捕食它们?原来正是靠了它口中那股极为粘稠的唾液:一旦近旁有大鱼游动,龙鲲则将口中浓唾喷射而出,那唾液便在水中散作带状,恰如一根根韧性极强、粘力极大的绳索,直朝大鱼身上缠绕而去。不多时,便可将那大鱼缚得结结实实。如此一来,龙鲲便有了一顿美餐。简言之,这龙鲲的捕食手段,正和蜘蛛有几分相似之处。
越羽一边接过生根胶,一边继续向众人说道:“我的方法很简单,首先就地取材,砍伐些树干来,将其截成一段段长约七八尺的柱子……”
左海越发困惑:“不是说用‘生根胶’粘住棺材么?怎么还要伐木?”
却听石玄道:“左领军莫急。既然首领自有妙计,那我们就照他的安排行事。再说这伐木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看这溪水沿岸,尽是些挺拔粗大的树木,而本族木匠们手中又有南洋带回的伐木利器,这伐木截材倒也容易。”
左海便朝越羽问道:“然后又将如何?”
越羽道:“将树干截成一段段木柱之后,用盐水将‘生根胶’浸泡融化,使之产生巨大粘力,然后将木柱一端蘸上‘生根胶’,一根根按梯级次序从低到高依次粘附在峭壁上,如此一来,不就在峭壁上造出一个坚固可行的阶梯来了么?”
“然后呢?”周围依然有人神色不解地追问道。
越羽笑道:“然后派人顺着梯子上去,在峭壁上凿刻一些横向排开的榫眼,再在石眼中插入木桩。如此一来,这些木桩便搭成了一个架子,棺椁正可放置在这个架子上。这应该符合‘死葬悬崖’的朱雀旧制吧?”
“妙啊,绝妙之至!”左海高声赞叹起来,其他众人闻罢,纷纷叹服不已。
“当然,峭壁上如有天然的岩缝石洞则更好,我们可以直接将棺木置于其中,省时省力。如若没有,则要抓紧时间,尽快完成这所有工序。”越羽补充道。
“是啊,毕竟两个时辰一过,这组成天梯的一截截木柱,就将因‘生根胶’失去粘性而脱落下来。”左海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不过,这也正合我意。如此一来,敌人就无法侵犯到尸首了。”
石玄听了,不得不点头赞道:“新首领果然智谋巧妙,不负众望!”
石奇见越羽居然想出悬棺之策,怅然若失之际,心有不甘,便又向越羽问道:“这‘葬于悬崖’的大事倒是有了施行之策,却不知那朱雀氏的葬具又该如何置办,其棺木是什么形制?”
左海知道石奇的用意,他略一沉吟,便替越羽答道:“既然此事老首领生前并未交代,想必不是什么要紧事。我看就沿用鱼族的旧习惯,以船为棺吧。”
见众人纷纷点头,都认为此举可行,越羽便命族中匠人们立即分头行动。
于是一帮人伐木的伐木,粘梯的粘梯,做棺的做棺,凿石的凿石,四下里忙成一片。
不到半日,诸多事情便都准备妥当。
越羽见状,向石玄道:“不论是鱼族、朱雀氏还是其他华夏部族,诸般仪式典礼照例都由部族中最有声望的人来主持。石护法德高望重,我看家父葬礼一事,就拜托你老人家了!”
石玄心道:“此人素来以浪荡子自居,没想到竟有些不简单!此前我给他设下难题,他现在反而对我尊重有加,这一招‘以德报怨’,的确高明!我如果不接招,反而显得太不厚道了。”
石玄想罢,便谦逊了一番,随即开始主持越波的丧仪。
在全族人低沉的哀歌声中,十余位鱼族壮士沿着木柱粘就的梯子,将越波的棺木抬上峭壁,并将其放置妥当,这悬棺葬仪便圆满结束了。
自此而往,在一径西去的途中,倘有族人不幸身亡,鱼族人就趁着停歇休整的空隙,依着越羽的方法,将族人的棺木一一安葬于悬崖峭壁之上。
后来鱼族子孙中虽因诸多缘故而流散至神州西南各地,但这朱雀氏的悬棺葬习俗却代代相传,沿承不息,直至元明两代之后方才渐渐销声匿迹。这是后话。
那么越羽等人西进之路,前程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