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的工夫,祭风道人便回到了仁和宫,进门一看,发现慕功果真还坐在那里死守,等着自己回来。
紧接着,祭风道人伸出一只握拳的手置于嘴前,刻意咳嗽了两声,以引起慕功的注意。
慕功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顺着声响的方向望去,定睛一看,发现是师父,便急急忙忙地迎了上去,面带微笑,心花怒放地喊道:“师父,您回来啦!”
祭风道人点点头,用满是宠溺的眼神看着他,试探性地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慕功故作轻松地答应道:“我不困,我就在这里等师父回来便可。”
祭风道人一边走到石桌前坐下,一边饶有兴致地问:“等我?等我回来做什么?”
慕功尾随在祭风道人的后面,待他话音刚落,便当即跪在了地上,垂着头,双手抱拳,歉意满满地说:“师父,弟子有罪!”
祭风道人心中“咯噔”一下,吓了一跳,瞠目结舌,大吃一惊,不由得身子一颤,匆匆反应过来后,连忙将他扶起,不明所以地厉声呵斥道:“诶!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讲,无缘无故地突然下跪,成何体统?”
慕功起身后,仍是低着头,不敢直视祭风道人,依然愧疚难当地重复着刚才那句话:“师父,弟子有罪!”
祭风道人长叹一口气,皱着眉,苦着脸,心力交瘁地说:“你说自己有罪,那不妨说说,都是些什么罪。为师知晓了,也好给你应有的惩戒。”
慕功坚定不移地说:“弟子为了一己私欲,知而不报,这是其一;于无形之中为神宗埋下祸患,这是其二。还请师父惩戒,弟子绝无怨言!”
“呵,原来是为这事儿。”祭风道人轻声一笑,蛮不在乎地说。
而慕功依旧是不敢抬头,一个劲儿地请求责罚道:“还请师父惩戒!”
祭风道人长舒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说:“你虽有过,却也有功,功过相抵,何需惩戒?”
慕功愣了一下,眉梢一紧,想不明白师父口中的功是什么意思,便毫不避讳地说:“弟子愚钝,还请师父明示。”
祭风道人郑重其事地说:“你以身涉险,探取情报,不辞辛劳,长途跋涉,完成了为师交代于你的任务,这是其一;知过而直言,是谓勇也,这是其二,你说,是不是功过相抵,无需责罚了呢?”
慕功一听,欣然自喜,不仅是心里乐开了花,脸上更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立马单膝下跪,双手抱拳道:“多谢师父!”
“起来吧。”祭风道人吩咐道。
慕功起身后,祭风道人摊开手掌,指了指眼前的石凳,再度下令道:“坐。”
祭风道人见慕功入座之后,则语重心长地说:“为师知晓,你都是因担心苦无的安危,才会如此,既是因关心同门而引起的一时不慎,为师又怎能迁怒于你呢?”
慕功皱着眉,毕恭毕敬地说:“师父胸宽似海,陂湖禀量,弟子多谢师父海涵。”
祭风道人把手一挥,坦坦荡荡地说:“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吧!都是你立下的功劳,为师怎能与你抢功呢?”
慕功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意识地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挠了挠脑袋,而后突然兴致冲冲地问:“对了师父,那方才我与您说的那件事情,又是如何处理的呢?”
“小事一桩,不必担心。”祭风道人轻蔑一笑,不屑一顾地说。
慕功则是有些慌了神,径直起身,不禁露出了惊恐万状的神情,提心吊胆地说:“小事?那怎么能算是小事呢?师父,各门各派意欲谋反之事您可一定要引起重视啊,否则后果定是不堪设想!”
祭风道人看见慕功这般焦急的样子,一时没忍不住,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慕功见状,顿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焦头烂额地说:“师父,都什么时候了,您现在竟然还有心情笑?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啊!”
祭风道人一听,深吸一口气,又刻意咳嗽了两声,调整了一番状态,整理了一番情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强忍欢笑,一本正经地说:“慕功,别急,你且先坐下,听为师慢慢道来。”
慕功乖乖听话,坐了回去,眼神却还是飘忽不定,显得坐立不安,惶恐至极。
祭风道人把手一挥,蛮不在乎地说:“慕功,你放心吧,各门各派虽是有意谋反,可事情根本没你想的这么严重,留给我们的时间可谓是相当充沛,但可不必如此心慌意乱。”
慕功咽了咽口水,愁眉莫展地说:“师父何出此言?难道现在这个形势,还不够严峻么?”
祭风道人有条不紊地说:“看似是波涛汹涌,暗流涌动,实则有定海神针,中流砥柱。现如今,各门各派根本不敢轻举妄动,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淙南派掌门人高谐,近段期间也不会有所作为,我们真正需要担心的,乃是落悠派。”
“落悠派?”慕功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一筹莫展地说,“落悠派与我们同为四大门派,难道说她们也要谋反么?”
祭风道人眯着眼睛,摇摇头,有条有理地否认道:“这个尚不得知。”
“那师父为什么说,我们真正需要担心的,是落悠派呢?”慕功疑惑不解地问。
祭风道人言近旨远道:“落悠派实力强劲,她的动向决定了哪一方,会更有利。”
慕功迟钝地说:“师父的意思是……落悠派举棋不定,我们仍需小心?”
祭风道人点点头,肯定道:“没错。”
慕功皱着眉,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润了润嘴唇,惶恐不安地说:“师父,吴谋师叔是如何打算的?”
祭风道人直言不讳道:“你吴谋师叔倒是心宽得很,若不是他,恐怕我也要像你一样,惊慌失措,狼狈不堪了。”
慕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不敢相信地说:“按兵不动,沉着冷静,是吴谋师叔的意思?”
“对。”祭风道人毫不犹豫地一口肯定道,“你吴谋师叔正是如此说的,你问我什么,我也只是代他转述而已。”
慕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迟疑地问:“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祭风道人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吴谋师弟以为,当派一人前往落悠派,借着许久未见,故而拜访的理由,探明其动向,若是她们未曾加入谋反的行列,则趁此机会,申请援手,以求我神宗清泰无虞。”
慕功一听,猛地一抬头,睁大了眼睛,惊喜地脱口而出道:“让我去!弟子一定不辱使命,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
祭风道人平心静气地摇摇头,心如止水地说:“不急,不急。”
慕功张皇失措地说:“此时不去,更待何时?难道师父就不怕,被那些乱臣贼子捷足先登,快我们一步拉拢了落悠派?”
祭风道人意味深长地说:“慕功,若是虞掌门无意谋反,她自当不会加入恶人的阵营;而若是她同样起了谋反之心,我们早一点去,晚一点去,都是一样的结果。”
慕功听后,如梦初醒,恍然大悟,立马就安分下来,深吸一口气,茅塞顿开道:“师父所言极是,倒是弟子操之过急,急于求成了。”
“无妨。”祭风道人有理有据地说,“你回来之时,还击退了平遥帮的弟子,只怕他们现在,早就已经盯上你了,你一旦出了神宗,便会处于他们的视线之中,去落悠派申请援手一事,也就会被发现,所以近日,你还是少抛头露面的为好。”
“是,弟子谨遵师父教诲。”慕功从容不迫地答应道,“师父,那该何时启程前往落悠派?”
祭风道人别有深意地说:“前往落悠派一事嘛,容后再议,近段时间我等都得死守神宗,处理苦无一事,一旦苦无现身,便设法将其擒拿,助他恢复理智。”
“苦无神出鬼没,飞檐走壁,轻功了得,想要擒住他,恐是不易,不知师父先前与弟子提及的世外高人可是已经有所准备?”慕功忧心忡忡地问。
祭风道人镇定自若地说:“放心,他自有分寸,一旦苦无现身,定叫他有来无回,绝无再次逃脱的可能!”
“如此,便是最好了。”慕功点点头,沉重地答应道。
……
而与此同时,方战岩也已经回了奇阳宫。
他高视阔步,大步流星地往自己房中走去,推开房门,定睛一看,发现于七果然还是不出所料地在里面恭候多时。
方战岩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走到于七身边,顺势坐在了椅子上。
于七轻声一笑,自信满满地问:“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祭风果然撞上了你。”
方战岩瞥了他一眼,其味无穷地说:“你倒是料事如神,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于七的嘴角微微上扬,拉长了声线,谦逊地说:“不敢当,不敢当,我也只不过是运气好,一语成谶罢了。”
方战岩忍不住感慨道:“有时候我真是怀疑,你是不是可以未卜先知呢?”
于七轻蔑一笑,言不尽意地说:“世上哪有这么多邪乎的事情,所谓未卜先知,一半儿是巧合,另一半儿,则是早有预谋罢了。”
“那你是属于哪一半呢?”方战岩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扫视了他一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
于七愣了一下,进而不骄不躁地开口道:“当然是巧合了,你与其在这儿絮絮叨叨地凭空臆测我,还不如先把你方才得知的消息讲与我听呢。”
“哼。”方战岩轻声笑笑,略显不满地说,“恐怕我去和他们说什么,你都早就已经知道了吧?”
于七相当自然地辩解道:“我又没在场,怎会知晓你们说了什么?”
“你若不知晓,又怎会提前通知我前往仁和宫,还让我恰巧碰上祭风呢?”方战岩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极为不悦地说道。
于七眉梢一紧,愤愤不平地说:“方战岩,我劝你以后少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可都是在帮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为了我?”方战岩不怀好意地重复了一遍,怒气冲天地说,“若非为了你那不为人知的目的,你又岂会好心帮我?哼,也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
于七听到这里,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伸出一只手置于大腿一侧,暗自凝聚内力,差点就要忍不住对他动手,不过好在他还是忍了下来,紧皱着的眉头逐渐松弛,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强装淡定地说:“罢了,我不想与你争论,我只知道各大门派意欲谋反,却不知吴谋与你所商讨之策,这你总得与我讲讲吧?”
方战岩正色庄容地说:“也没什么好说的,祭风和吴谋以逸待劳,似乎对此事并不着急,只是说过些时日,去落悠派求援而已。”
“哦?”于七兴趣盎然地说,“大敌当前,吴谋何以这般镇定?”
方战岩不禁“啧”了一声,冲他翻了个白眼,略显不耐烦地解释道:“吴谋说,我们神宗树大根深,千古根基,谁若是胆敢擅闯,必死无疑,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故而都裹足不前,不敢轻举妄动,他们都想着,等其他门派削弱了我们神宗的势力,再见机行事,趁虚而入,殊不知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想法,试问在这样一个情况下,神宗又能有什么危险呢?”
于七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地说:“话虽如此,可若是各大门派联合起来,一拥而上,神宗不照样是岌岌可危?”
“吴谋早有决断。”方战岩信誓旦旦地说,“他说牌匾只有一块儿,若是要联合起来共同讨伐神宗,只怕是难以撮合。”
“呵。”于七轻声一笑,面不改色地说,“那他可有考虑到,觊觎牌匾已久,并且失败过一次的高谐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不曾落下。”方战岩应对自如道,“他说高谐被神剑仙断去一臂,近段时间,当是不敢有所作为,不足为惧。”
于七默默颔首,笑着认可道:“好一个智多星吴谋,果真是面面俱到,足智多谋。不过我倒想问问你了,你对他们的做法,可还满意?”
方战岩微微一笑,毫不在乎地说:“满意能怎样?不满意又能怎样?他们想怎么应对,皆与我无关,我只需省着点力气,专心致志地对付苦无和祭风。”
“不不不。”于七连连摇头否定道,“你太大意了。”
方战岩眉头紧锁,不服气地反问道:“有何不妥?”
于七胸有成竹地说:“先不说你总是一副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样子会不会引起祭风和吴谋的怀疑,你这般毫不在意,万一神宗真是沦陷,你又该上哪儿达到你的目的?”
方战岩忧心惙惙地说:“祭风和吴谋自会妥善料理神宗的一切,我本就不需要过多干涉。”
于七连续“啧啧啧”三声,失望透顶地说:“你太天真了,你难道还不明白神宗现在的处境吗?你若是不帮他们一把,只怕神宗的掌宫之位轮不到你继承,便已经从江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处境?”方战岩不由自主得重复了一遍,好奇地问,“什么处境?”
于七耐心地说:“现在的神宗,可谓是内忧外患,祭风道人现在是负伤之躯,外有异族蓄势待发,乱臣贼子虎视眈眈,内有苦无神智不清,杀人如麻,熔寂封印日渐松动,最主要的是,还有我们,心怀不轨,别有所图。我说了这么多,现在你能明白,这个天下第一名门正派的处境了么?”
方战岩暗暗喘了一口气,怯生生地问:“我该怎么做……”
于七成竹在胸地答道:“很简单,凡事不留余力,亲力亲为,总而言之,现在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不要让他们对你起疑,至于剩下的,随机应变即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哈哈……”
说完,于七正要离去。
而这时,方战岩却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突然叫道:“站住!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于七赫然止步,稍稍扭过头,瞥了他一眼,霸气侧漏地吐出一个字:“说。”
方战岩匪夷所思地说:“纵使一切都是巧合,那你又是如何得知各门各派意欲谋反之事的?要知道,这是慕功下山无意间得到的消息,而你未曾下过山,又是如何知晓山下的情况?”
于七的嘴角微微上扬,邪魅一笑,意义深长地说:“见微知著,鉴往知来,有些人没有见过汪洋,以为江河最为壮美。而有些人通过一片落叶,却能看到整个秋天。行万里路,才能见天地之广阔。所以,自淙南派和峒川派上神宗夺取牌匾的一开始,我就已经知晓会有今天这个局面,毕竟,神宗霸占着牌匾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不是么?”